[原创]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浪客剑心》的人物塑造与悲剧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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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frogdajiu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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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更多操作楼主发表于: 2005-05-26

自己也觉得奇怪，很少有像《浪客剑心》这样一部作品，让我在看了这许多年以后——尽管一提到星霜每每大声抗议着杜撰，心里依旧怅然不已。在当时不知道为了什么，渐渐也啃了一些文艺理论之后，才稍稍有些醒悟：原因无他，正是不起眼的现实主义的光芒磨砺着我的心。
现实主义，不同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或是浪漫主义，是文艺中最“摧残”人心的特色。荒诞或是轻松的现代风格和喜剧风格，确实也给人美的享受，但不同于现实主义。现实主义像是一个理性的世外人，冷眼旁观着世事，冷酷无情地撕开一切华丽虚伪或是温情脉脉的外衣，还世界本来的面目。
《浪客剑心》，（注意，在这里我们按照动画来讨论）真是个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我们不得不承认，正是它这被古桥篡改得面目全非的结局，让它的成为了彻底的悲剧，从而使我们永久地记住了它。

概述
浪TV动画版轻浮的风格为许多人所诟病。的确，看漫画的时候，一开始，和月下笔就气势千钧，毫不拖泥带水，立刻把整个故事笼罩在恢弘的时代气氛之下——这就奠定了《浪》这个故事的基调：雄壮、悲怆。然后立刻，笔锋一转，从传奇还回现世，给读者一个心灵的释放，同时也表明了这部作品的现实主义性质。必须指出，这是极其高明的一招。这种冷处理，相当于中国古人诗论中的“风骨”之说，使得作品沉融浑厚，不流于轻飘。犬夜叉中前面的手法，几乎与浪相同，但是相比之下，浪的开头更加大气，不同于犬的凄怆。浪的开头，可谓凤头也。
但是动画版的分离，固然成就了追忆篇，但也使追忆和京都篇鲜明地割裂了，这是动画的败笔。但是，我毫不否定京都篇的成就。京都篇放开了视野，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明治早期的社会风俗画卷，勾勒了几个阶层内人物的典型形象——比追忆篇更鲜明地体现了现实主义的特色。
星霜篇，原来曾是我怨恨的根源，但是现在渐渐明白，古桥正是充当了现实主义医师的角色，一把手术刀，准确而冷静地剖开了“善良的和月”原来设定的，不明不白的结局，真正贯彻了该故事现实主义的风格。十字伤消失了，可是故事并不完满——伤疤，破碎转移到人们的心中去了，引起人们长久的，痛苦而清醒的思索，这正是现实主义的目的。

人物分析：
剑心：——革命的悲剧
这个人我已经分析过多次了——没办法，谁让和月太偏爱他，导致我们也太偏爱他了呢。不过这次，想从和以前的角度不同来审视他。剑心的形象，是一个亲历时代剧烈变动时期的武士，在迷茫中苦苦摸索出路的形象。原谅我……我在这时想起了“五四”，“五四”时期的文坛（文坛和“武坛”在时代变动时，居然如此相似）受西方思潮的影响，满怀热情地变革，但是在五四以后，现实仍旧黑暗，五四的前辈们因此陷入了与热情截然不同的痛苦与彷徨之中……这和剑心的心路历程，何其相似！幕末的他是为了国计民生，明治开始后，表面上，他是为了个人心灵的安宁，为赎罪而奔波，实际上剑心一直没有放弃他的“普天下人民”，为人民的幸福生活披荆斩棘。漫画中，可以看到，在落人群中遇见巴的父亲，剑心便已振作起来，可是仍旧表示“要一生挥剑”就表明了这点。再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和月没有让剑心和巴的父亲彼此相认，说是“没趣味了”，从这里我们又可以看到现实主义光芒的闪亮。故事是不完满，不彻底的。和月戛然收笔，读者余味无穷。
剑心的形象，表面上看，没有体现明显的阶级特征：譬如大革命以后武士阶层的没落和失意等等，但是实际上，剑心的一生都抱着他的阶级没有放。剑心“以血刀开创了明治”，却终身不仕，有点像《西洋骨董洋果子店》里那个怪怪的要吃“新作品”的老人（名字忘了），因为自己曾经让一个孩子不幸福，“又怎么配得到世间的幸福”。剑心说“自己已经不是拔刀斋”实际上他抛弃的，仅仅是杀人的行为而已，他明治时在薰家装疯卖傻，大大咧咧都是做出来的，他的深沉刚毅，又不乏淡泊温柔甚至有时脆弱的性格，始终没有变过。而且，他始终以“刽子手”自居，背着这阴影赎罪。
桂小五郎说：“飞天御剑流不该用来杀人，应该用来救人，是我错了。”——他没有错，他说的不是飞天御剑，而是剑心。他错在用错了人，给剑心的一生造成难以愈合的伤痕（客观来讲，这不完全是他的错，而是时代的悲剧）。而退一步来讲，如果剑心也认为“剑不该用来杀人”，会是什么样？假设他在幕末的时代就这样想，我们完全可以推得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他在幕末的时候就相信着“要靠救人来救世”，那么他就不会参与革命，甚至说反对革命、诋毁革命，鼓吹道德教化——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一种改良可以触及制度的本质。最终他必然还是得倒向某势力的一方——这样做的结果给他带来就将是另一种苦痛：幻灭的虚无的苦痛。所以说幕末的剑心虽然不是很清醒，但他在无意中进行了现实主义的行为，所以他最后也没有同意“剑是救人的”主张，对于巴和薰的看法，他只是“情愿相信”，但是没拿过剑的人毕竟是不会懂淋漓的血色的；我想如果重新来过，剑心还是会选择这一条路，唯一的正确的一条路（颇有点挥泪斩马稷的味道）。明治以后他的“不杀”，不论他知与不知，都是类似于“休养生息”般，起到了缓和社会矛盾的作用。可说，剑心的一生，是非常正确的一生。正是因为这正确——他的现实主义和赤子忠心，他的传奇才可以感动着众多的人们。从他十五岁起，他做着的事情，都有鲜明的为人利用的色彩，然而他身鼎力扛代政府受过，这是他第一重悲剧意味；他终其一生，动机都是纯良的；不，应该说是大公无私的，可是他的憔悴奔波，正是从冷静犀利的现实主义出发，直戳人们心灵的痛处——乃鲁迅先生说的“把美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这是他的第二重悲剧意味；即使他这样做着可是还逃不出现实和命运的罗网，赖以支持精神力量的信仰一再被挑战，几乎颠覆，这是他的第三重悲剧意味。
一层递进一层，如国画的皴染，人物悲剧色彩的加深正好与时代的厚重背景相映，如晚钟般叩击着人的心灵。
雪代巴、清里明良和濑田宗次郎 ——人民的悲剧
这三个人体现了大革命时期人民的典型生活命运。其中巴和清里的家庭，是幕府末期中没落的家庭，而宗次郎的家庭，应该是社会底层的家庭。清里进京城做官，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幕府此时的不济 ——如果不是末期的幕府，大概轮不到他去做；而巴的大家闺秀的气度，也反映出她原来有很好的家庭条件和教育条件。没落的原因不得而知，但是在末期的幕府，政治腐败，结党营私的情况少不了了；“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一点也不奇怪。巴可说丝毫不懂得政治斗争的实质，她可以在郁闷的时候轻易地参加密探组织，后来我们看到了，巴像一块无暇的清玉，她对于仇人既没有算计构陷的机心，甚至恨意也没有；巴的悲剧，是道德理性和个人感情冲突的悲剧，也是时代直接导致的。清里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典型，在大革命风起云涌的时刻，他迟钝得毫无时代嗅觉，还做着升官发财，封妻荫子的封建小官吏的清秋大梦。在幕府没陷入危机的时候，他成为官僚勾心斗角的牺牲品；在革命到来的时候，又被人匆忙地扯作为挡箭牌，而毫无觉悟——他直到死，心里也没有任何信仰，一心只关心着一己的私利（如果巴也可以算他小家庭的一员的话），所以他的悲剧，是愚民式的悲剧。惟其这毫无革命意识的两个人，方能和剑心形成对立面；他们的命运随着时代的波涛上下颠簸，——这是必然的。而又偶然地和革命的执行者——剑心紧密联系上。时代的千钧重担卸给了剑心：本应被救—救人的关系变成了被毁—毁灭的关系。如果说，矛盾在巴那里只是有内部自省的效果的话，在剑心那里就形成尖锐的讽刺，锋刃甚至直逼他的信仰。这种对比的鲜明效果是惊人的，虽然不能说从根本上动摇他的信仰，但是毫无疑问，他冠冕堂皇的口号再也没有提出来过，他的挫折感是显而易见的。
濑田宗次郎，——有人说了，不对吧，宗次郎怎么是不理解革命呢？那我就答了，宗次郎是如何懂得革命的？剑心的革命，是他自己的救国信仰；志志雄的“革命”是满足个人私欲。宗次郎呢？曾几何时，人们说“造反有理”。有什么理，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相信说这话的人——而这个人才是真正懂得如何有理的人。宗次郎和这样的情况有点相似，他报着“知遇”之恩来为志志雄服务，可是这“理”并不是治愈他的良药。
其实，志志雄所说的“弱肉强食”和剑心鼓吹的“仁爱”并不是一个范畴的概念。“弱肉强食”是一个宇宙范围内的普遍规律，并不能落实到个体中去解释其行为。譬如，回顾一段乱世到治世的历史，可以把国与国、阶级之间的力量消长解释为弱肉强食，但是在一个国家内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便不可以用这个衡量。治国不仅需要法，更需要仁。这是缓和社会矛盾的基本性措施。但是志志雄明显不是从治国、个体的角度去教育宗次郎的，直接误导了他对人生的认识，扭曲了他的人格。但是应该看到，这种理论在初时，的确有平静他心态的作用——对于他严重心理失衡的一种平衡。但这与他本性是相悖的，因此平静如岩的表面之下，乃汹涌着不为人知的、滚烫的浆流。
然而，在宗次郎的塑造上，有着一个很大的遗憾。宗次郎悲惨的童年，固然折射着幕末时代的黯淡的夕阳之光，但是对他的家庭的刻画力度还是不很够——也就是说，宗次郎的家庭背景显得过于虚化，过于模式化。如果能和幕末的时代特征联系得更为紧密一些，不那么普遍性，而是同样凸现出血肉筋络的话，那么宗次郎的背景，就更加厚重、富于悲剧气息了。
四乃森苍紫——遗少的悲剧
如果说浪中有人代表了没落阶级的思想状态的话，这个人无疑是苍紫。别看苍紫在《浪》中表情是最木讷的一个，其实他是个色厉内荏的人物——这么说有点过分了，那么就换做剑心的说法：他是个心理脆弱的人。苍紫口口声声天下最强，其实真正天下最强的永远不会说这句话——看剑心，看独孤“求败”。这才是强者的境界。而且，他所说的“最强”的理由，也完全是托词。平心而论，苍紫可谓天才：年纪轻轻就做到御庭番众的首领，其“雄姿英发，羽扇纶巾”可以想见。然而时运不济，偏偏可以大展宏才的时候，幕府倾覆，手下人才凋尽。那么平衡这种失落是什么呢？只能是另一种辉煌，用来支撑他生存的意义。
苍紫不苟言笑，可是那严肃的眉宇间，应该时时会有“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的怅然吧。

比古清十郎：——理想的悲剧
他是人性主义的代表。比古是一个自恋的完美主义者，且不说他的什么“春，……秋，……”，表面上悠闲自得，其实他的内心很苦闷，可以说他在皱着眉头赏月。一个积极乐观的人，怎么也不至于躲进山里，身负绝技却几乎不收弟子，整天鼓捣陶啊酒啊的。时是乱世，比古比谁都清醒，但是“他们亦是人……”，比古所希望的，是一个大同社会，革命与否，都是自相残杀，都体现着人类的贪婪。“一将功成万骨枯”，比古不见得没有名利观念，但是他所向往的功利，并不是通过镇压另一些人得到的——这和他思想中没有国家的概念只有人类的概念是一致的。飞天御剑流不传，这是比古的意思。不错，拥有飞天御剑的人，也许一步走错，都会使御剑蒙受千古的骂名。比古宁愿让御剑和自己一起在山中寂寞以为人遗忘。这有些中国儒家的味道，特别是原儒，信仰着“道统”高于“政统”，而他的隐居不仕，又很好地体现了中国古代的隐士文化。他令我想起“苦雨斋”中娓娓道茶的周作人。

关于星霜篇
关于星霜篇，曾经是憎恨的。但是，仔细想想，在京都篇的末尾就已经透出这悲凉之雾了，和月也意识到了，可是他觉得受不了了——不单他受不了，一般谁也受不了，于是他拟出了一个团圆的大结局。这种结局不能说是不现实的，但是相对于古桥的“心狠手辣”，还是稍有逊色。在星霜中，剑心完全是一个浪客了；而且，正好和追忆篇连成一气，完成了赎罪的主题。更为关键的是，正如剑路所说“老爸的传说在十五岁时就已经结束了”，剑心前半生的辉煌与后半生的黯淡，甚至凄烈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悲剧在这里完满地收口，
浪中当然也有不足，我是想这样说的：以浪的恢弘的时代大背景，是完全承载得起的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风云的，完全把它按照少年漫画的套路来写未免糟蹋了它。我们都会有这样一个感觉，一般来说动漫的缺点在于结构、情节易于松散；而浪的情节却过于集中了——集中于剑心的人生、心路历程而忽略了社会大背景。如果和月能把笔再放松一下，则有望大面积地展现明治早期的社会风情，达到更高的思想深度。当然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比如赤报队那一回，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突破，不仅看不见常见的少年漫画的痕迹，而且具有浓郁的生活和时代气息。这是和月注意收集素材的结果。

结语
明治开始了，“黑暗腐朽的时代”从历史中黯淡退场了，“一个光明的时代”来临了，以光辉的形象记录在青史之上；在崭新的京都，明治时代的官吏扬眉吐气地逡巡着，似乎远远可以听到时代鸣金出兵的号角；然而，灯火阑珊处，还有这么多人们不知道的，痛苦的寂寞的人们，心灵在时代断裂的断层上磨得血迹斑斑，以悲苦的心境，玩味着这个“新时代”。这不仅是战争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是幸福的另一面。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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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終不是荷花，在雨中走，定是要弄得滿身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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