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是万年潜水员|||上来冒个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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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宫内的女仆们窃窃私语着，京都皇城的樱花开了。
一缕阳光透过窗外照亮了大殿中每日清早擦拭多遍的地面，依稀看见细碎的花粉点点落下，为空旷的皇宫添了几分生机。
我闭上眼睛，不必细想便能描摹出赏花祭的盛景。每到那日，少女们会细细描绘妆容，穿上最美丽的和服，在侍女的簇拥下去神社中祭祀祈祷。贵族与平民皆在皇城外的那片樱花林中庆贺。在那喧闹之上，是绵延而温婉的色彩，一如少女脸上天真的笑容。夹杂了香粉与浅笑的空气中，有花瓣悄然落下，如轻歌，如漫舞，迷蒙了眼前光景。
我如此熟悉那些时光。也是在这样明媚的清晨，曾有人弹奏着琵琶，轻声告诉我，我出生在这样的日子中。
二。
自我记事起，夕颜便一直陪伴在我的身旁。每日清早，她会轻声唤醒我，替我整理衣妆，备好用具。用完早膳后，我便随父亲到宫内上课。夜晚，夕颜会隔着一面绘了唐人侍女的小屏风跟我说些故事。而我听着凉风轻轻拂过脸，安然入睡。
听父亲说，母亲因难产去世。母亲是左大臣府中的千金，知书达理，深受左大臣喜爱。我曾偷偷在父亲的寝室中看见母亲的绘像。苍白的脸，细小而略略上挑的眉目，红得不真切的唇。我看了十分失望，深觉我的母亲应该是像夕颜那般好看的女子。
是的，夕颜是将军府中最美丽的人。我见过那些贵妇们，她们都涂了厚厚的白粉，在唇间抹上浓艳的口脂，将沾了红粉的粉扑贴上脸。她们的华袍间总有一阵浓烈的脂粉香，混杂在她们虚假的笑容中。而夕颜白净的脸上总是透着淡淡的粉色，一如盛开的樱花。大而清亮的双眼流淌着温柔。每当我唤她的名字，她总会微微侧过脸，露出笑容。
三。
父亲自小便教导我念书作诗，每日诵读大唐国度的诗句，练习书写汉字。我喜爱文字，觉得这浓墨勾画而成的世界中有许多奇怪而有趣的事情，因此倍加努力。父亲察觉我的用心，便送我到皇城中的一位女官处学习。我也得以看见更多的书籍，知晓更多事情。在一册册纸墨之间，我惊讶于知识的奇妙，更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
每每回到府中，我总喜欢拉着夕颜对她讲述我所学得的新的知识，见闻。而夕颜总会微微侧着脸仔细听我诉说一切。我仍记得夕颜会在我入睡以前会轻轻念我的课本里的诗句，一字一字。那墨迹间蕴涵的一切悄然散开，飘入耳中。
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凉风低低袭来。尽管隔着一面小屏风，我仍看见了夕颜对着一方锦绢怔怔出神。那一刻她的神情温婉犹如浅浅的月光，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年幼的我无法理解那神情背后的涵义，然而往后与藤君相恋的日子里，当我对镜梳妆时，恍然发现，自己与那夜的夕颜重叠在一起。
四。
府中的侍女们都说，夕颜的琵琶技绝京都。我曾有幸进入大内参加皇帝的庆辰。大殿中夕颜与几位年长的乐师一同演奏，惊艳全场。然而我却喜欢夕颜每天弹奏给我听的小曲。她会垂眼轻轻拨动琴弦，那颤抖而脆弱的声音悄悄拂过地面，溶入茫茫夜色之中。我不懂得分辨琴技的好坏。但是当我读到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这般句子时，却深深觉得，夕颜的琴声便应是这样的。
后来，在我的央求下，夕颜教我弹奏琵琶。当指尖掠过一根根琴弦时，我隐隐觉得，它会带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经历。
踏入十六岁那日，我坐在一棵开得十分茂盛的樱花树下弹奏花夕新教会我的曲子。随后，我听见身后有人拍手。转身，是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年。他对我微笑，请求我再弹一遍。我愣了一下，然后又坐下来重新弹奏。那是一首并不十分困难的曲子。然而恍惚间，我却弹错了几个音。我想自己一定红透了脸。少年却不介意。一曲终了，他踌躇半天，最后将一朵漂亮的藤花递给我。“这是谢礼。”“谢谢。”我将藤花插在耳边。“很好看。”他的脸微微红了，“以后还有机会听你弹琵琶么？”我点点头。
那是我与藤君的初次相遇。
回去后，我的心仍砰砰地跳得十分快。替我换衣时，夕颜伸手摸摸我发烫的脸，仿佛知道了原因。而那晚的庆宴中，我避开了府上喧闹的客人们，独自一人在后院的花园里一遍遍弹奏着同一首曲子，直到深夜。
五。
与藤君相恋的日子尽管短暂，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总是相约在玄武门旁的那棵樱花树下，然后牵手在朱雀大道上漫步，或者到河边听流水淙淙。我仍记得那个心像水一样清的少年总会比我早到，手里拈着一朵小藤花。每次看见我，他都会微微脸红。他告诉我，他家的院子里种了两棵藤树，每到夏日，便开满了藤花。我们两人一起在城外的一个小山林里埋下两颗种子。一颗樱树，一颗藤树。我们约定，每年春天都要到那里看望它们。
然而，这个诺言并未能兑现。因为，藤君在不久后因为一场瘟疫而辞别人世。那两颗种子未能生根发芽，便枯死在寒冬中。
六。
宫里的时间走得平静而缓慢。眺望远方，苍穹之下是平安宫层层延伸的屋檐。偶尔触目的几棵树也被那宫墙生生折断，只看见一些枝桠孤独地伸向天空。
冬天是令人伤感的季节。即便细小的雪花飘落在寂寞的枝头，即便白雪柔软地覆盖了皇城里的每一道屋檐，即便宫女们点燃了暖炉的香，刺骨的寒意仍无法抑制地从每个角落流散开来，侵蚀人的记忆。
在我行冠礼的那年冬天，一场瘟疫横行京都城。天空中萧瑟而阴冷，将军府外总能听到送葬队伍的哭声。在藤君离去不久，夕颜不幸染上风寒，日渐消瘦。相隔一道屏风，她沉沉安睡，面容愈发苍白。父亲请来了最好的大夫，夕颜却没能度过那个冬天。最后一面，我看见她被盖上了僵硬的白布。而我，再也看不见她的笑容，听不见她的琴声了。
我的父亲也在那之后一病不起。昏睡中，他低声呢喃。我俯身，听见了夕颜的名字。最终在次年春，樱花盛开的季节，父亲握着我的手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我送父亲离开那刻，我抬头看见樱花灿烂如昔，不曾为谁而失色。
七。
在我的要求下，仆人将父亲与夕颜葬在了一起。
夕颜是我真正的母亲。父亲在年轻时与她在一场宴会中相识，两人双双坠入爱河。而父亲口中所说的那位左大臣的千金，确实是父亲的原配。在左大臣的要求下，父亲违心娶她入门。她并非死于难产，却是在前往与情人的幽会中坠桥身亡。
这段过去一直被视作将军府中的禁忌，但在那日，我从死去的父亲的日记中得知了一切。而在那日记里，还夹了一方折叠完好的锦绢。
我仔细阅读着父亲的日记，暗暗心惊。父亲与夕颜的遭遇同我与藤君的遭遇太过相似。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我请夕颜替我向父亲隐瞒外出时，她的神情总带着些担忧。在这讲求门当户对的社会中，身份高贵的将军的女儿与没落贵族的后代谈婚论嫁是不被允许的，一如尊贵的大臣不能迎娶身份卑微的歌女。
夕颜早已知晓这些，因为她与父亲便是如此。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却不能给她一个名分，想必父亲是在这种痛苦中度过的吧。染而夕颜却从无怨言。也许，能和父亲和我在一起，已经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我将父亲的日记与夕颜的琵琶放入他们的坟中，看沙土将它们一点点掩埋，不再分离。
八。
那年冬天承受了太多的悲伤。仿佛短短一瞬，我变成孤身一人。将军府不再有客人登门拜访。夜深时分月光如常流泻至空旷的府中，屏风的另一侧却没有响起琵琶的声音。很快，我便应一位大人的邀请进皇宫里做女官，为贵族的子女们授课。得闲时候写写文章，或者站在门口，眺望天空。日子便是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每每看到那些孩子纯真的面容，我总会想起过去的日子。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憧憬和笑容，然而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花夕，藤君，我的父亲，我生命中最爱的人，他们都不在了。京都皇城内的樱花依旧年年盛开，依旧优雅美丽，而陪我赏花的人，已在树下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