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志清醒了。
望着渐渐清晰起来的天花板，想着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打工是傍晚开始，而现在的天色还亮，用手伸到床下摸出闹钟，确定现在的时间。
【谷成】「什么啊……」
连上班族都还没有出动的早，也就是说，从上一次清醒到现在为止，只睡了四，五个小时而已。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呢。
【外界】「咚咚，咚咚……」
答案马上就找到了。
敲门声犹犹豫豫的响着，把一个人从睡梦中叫起来，应该是敲的响一点，才比较有效吧。
我跳下床去，跑到门前。
【谷成】「是什么人啊？」
心里相当的不快，如果是报纸推销员的话，就一定要让他好好吃点苦头。
【敲门者】「…………」
【谷成】「先报上你的身份吧！报纸我可不想订哦！」
【敲门者】「…………」
【谷成】「别这样怪里怪气的，不想通报的话，那就请回吧！」
【敲门者】「我…………」
几乎听不到的微弱女声，欲言又止的感觉。
即使如此，一瞬间就认出来了。
【谷成】「清音！」
【谷成】「请等一等，我马上就出来！」
【清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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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偏僻城郊的便宜公寓楼，虽然房间又小交通又不方便，但是或许之前是学生宿舍的缘故，每一层的通道，都是横向贯通的大阳台。
趴在扶栏上眺望远方高楼群立的都市的景观，也是一种相当棒的体验。
因为连独立的卫生间都没有，租客寥寥无几，是非常安静的地方。
推开门，就这样看到站在都市远郊的天空下，沐浴着晨光的清音。
【清音】「打扰了，是还在睡觉吧，因为有一些事情……」
虚弱的笑容，让人心中发痛。
她原本是一个和名字不相称的，直率而有活力的女孩子。
甚至有些野蛮和不讲理，是凭着直觉和任性生活的人，一下子跳到别人的世界里来，即使是和我性格相投吧，从最初相识开始就亲昵的好像青梅竹马的童年好友一样，也太不可思议了。这些年来，我认识的清音，就是那样一个人。
【谷成】「没有关系，也应该是起来的时候了吧。」
连我也说不出更坦率的话来。
已经分手了，就做普通的朋友吧。
--虽然说希望这样，但这是不可能的。
只能勉勉强强的用礼仪做面具，掩饰住内心的百感交集。
因为按照约定，已经不可以，再把对方当作情感的依赖了。
清音也是在同样的痛苦中挣扎吧？
因为这段日子过得太颓废，房间已经太不象话，也是因为想要和以往不同的，保持一点距离，没有邀请她进去坐坐。
虽然没有开口确认，但两人应当都是这么想的，我们就并肩倚在围栏前面，任凭晨风撩动着头发和衣服。
【谷成】「大学里面，一切都还好吧？」
【清音】「嗯……」
【谷成】「夏天就要到了，很棒的暑假哦，虽然我什么时候都算是在放假……」
【清音】「嗯……」
【谷成】「至少是没有暑假作业了，比中学要轻松呢。」
【清音】「嗯……」
【谷成】「据说在那之前，应该同样要过考试这一关哦，所以还是不要急着高兴，好好头痛一下吧。」
【清音】「嗯……」
都是很没精神的，勉强的应和。
【清音】「谷成。」
【清音】「你，不问我，来找你有什么事情么？」
我就是不想说那种话。
听起来似乎会包含着"没有事情就别来找我"的意思似的。
--而且如果有什么事情，也许是更加无法面对的，痛苦的事情。
如果只是为了来这里度过悠闲安静的清晨，就好了。
【清音】「其实，学期的课程设计和考试，已经都结束了。」
【清音】「不知道为什么，结果好像很被老师看重，在昨天的下午，把我找去谈话，说是专业里面每一届都会推荐五个学生，送去法国进修的样子。」
【清音】「如果接受下来的话，大学剩下的几年，都会一直在欧洲度过了吧。」
【谷成】「那可真的恭喜你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的说出了口。
竭尽全力无视心中涌起的阴暗的悲伤。
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把她留在身边了。
目送她走到更远更光明的世界中去，是我最后应该做的事情。
【谷成】「那不是你的梦想么。」
微微的摇了摇头。
【清音】「我们……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这是分手那一天，以为能够让割裂的痛苦变得可以忍受一点，定下了这样的约定。
【清音】「即使，是朋友的谷成，在同一个城市里面一起生活，想着这些也觉得好欣慰。」
【清音】「从国中的时候开始在一起，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分开过呢。」
【谷成】「但是，清音的话，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无聊的。」
【谷成】「我是没有关系的，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用力的抬高了声音说了出来。
想要笑一笑，但是看到清音难过的表情，如果这样也笑出来话，那就太虚伪了。
【清音】「真是的，说没有关系什么的，这种话。」
就好像在赶我走一样呢。
轻轻的，用怪责的语气发出怨言。
她想要说的意思，我非常的明白。
【谷成】「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
【清音】「嗯。」
即使不用说出来，想要说的话，彼此也能够立刻感应到彼此心里。
--果然，还是没办法从那种羁绊中挣脱出来啊。
【清音】「一开始从老师那里走出来的时候，高兴的要爆炸一样。」
【清音】「坐在电车上面一直在想，新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
【清音】「想要逼着谷成学奇怪的语言，坐长途飞机的时候，把头搭在谷成的肩膀上睡熟过去，和谷成吵吵嚷嚷的挑选便宜的公寓，一起去打工，一起去学校，休息的时候可以去爬铁塔，也可以去各种各样咖啡厅，在深夜的河畔，依偎在谷成的怀里……」
【清音】「在拥挤的车厢里，拿出了手机，找到谷成的号码。」
【清音】「有好多说出来就会觉得好快乐的话，拥塞在心里，连手都在颤抖着。」
【清音】「但是，号码已经取消了……」
【清音】「这时才明白过来，谷成和我，已经分手了，已经再也没办法在一起了……」
【清音】「我……」
清音背过身去，身体微微的抽动着。
【清音】「想要和谷成永远永远在一起，我原本就只想过这样度过一生啊！」
【清音】「对不起……」
微微传来抽泣的声音。
【清音】「对不起……」
悲伤，依恋，痛苦，还有听到女孩子哭泣声时的冲动，想要将眼前的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温柔，那个夜晚的回忆，在心里激荡着。
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瘦弱的身躯，在手下微微的颤抖着。
我和清音，有着超乎寻常的缘分，自从中学时代的相逢开始，青春年月苦苦挣扎的道路，就停止了。
成长道路上应该会有的不安，叛逆，绝望，苦涩，这些全部都没有品尝过，艰难的时候只要想着彼此的存在，心里就会觉得踏实起来，现实的一切，就都不再重要了。
我们无声无息的长大成人，在校园的角落里面编织着幸福的点滴，朋友们为了想要一起聚会，还得半开玩笑的挖苦我们，才能把我和清音挖出来。
"偶尔也要从天堂里面伸出头来看看如今的人间变成什么样子吧？你们真的以为自己是亚当和夏娃么。"就像是这样的话语。
那段日子里面，时间究竟是如何流逝的，我从来没有过实感，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日日夜夜，忽然有一天，咻的一下，世界忽然颠覆了。
毕业了。
我和清音，在人间的这个世界里面，是非常不同的两个人。
清音她有乐观的态度和积极的性格，也有不屈不挠的好胜心。对于我而言，她原本应该是耀眼的存在，但是在朝夕共处的那些年里，我闭起眼睛将她拥在怀中，享受着甜蜜的时光。她也收敛起自己的锋芒，配合着我的步调，和我走在一起。
因此，在一切开始变化的最初，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太大。
约好的目标，清音喜欢的大学，而清音拿到了录取的通知，而我落榜了。
也不是没有更加容易的选择，但是，想要和清音一起朝夕共处的我，并没有其他的打算。
我开始打工和补习，以待来年，清音则忍耐着寂寞，在遥远的地方等待着。
乡下的傻小子，和城里的大小姐的神话故事，就此走上了尾声。
之后的事情，就像一场恶梦一样，不再有生活费从家里寄来，生活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了。
辛苦的工作，艰难的生活，还有令人厌烦的学业，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的将少年时代的天真梦想蚕食殆尽。咬紧牙关苦熬过来的第一年，成绩还是止不住的下滑，到了第二年，更是一泻千里。
两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见了面，心情沉重的我，也无法给她带来什么快乐。
去年的年末，和清音度过了最后一个圣诞节，用光了全部的积蓄，跑去游乐园里面狠狠的玩了一整天。
然后夜晚来临，就在斑斓的焰火照亮了天际的时候，向清音说了再见。
看着哭泣的女孩子，却什么都不能做，那种负疚感，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就像今天一样。
【谷成】「还是……进来坐一下吧。」
【清音】「……」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将小桌上堆积如山的杂志和食品残骸扫到垃圾桶里。
将盒装纸巾放在对面，然后再泡起两杯热茶。
这样有生活感的情境，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在我的陋室里面了呢？
将茶递给跪坐在桌前的少女。
像是用嘴形说了一声谢谢。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坐着。
【谷成】「清音。」
干涩的声音，难听的声音，突兀的回响在空气中，像是什么异常的东西一样。
但是我还是要强迫着自己说下去。
【谷成】「清音，还记得中学上过的自然课么？」
【谷成】「这个宇宙里面，除了我们栖身的这个地球外，还有无数的太阳，和无数个像地球一样的星球。」
【谷成】「在另外的世界，也许还有另外的生命，在另外的大地上，另外的学校和教室里面，讲着同样的课，猜想着是不是还有自己之外的存在。」
【谷成】「世界并不止有一个，而不同的世界，都有自己命运的轨迹要去遵循。」
【谷成】「两个世界，也许一度会靠的很近，但是现在随着银河的旋动，会重新变得遥远起来了呢。」
【谷成】「如果无视于物理法则，只能靠近，不可以远离，那非但不会幸福，反而会酿成更可怕的大爆炸吧？」
--这些话，是说给清音，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谷成】「清音，在你的世界里，循着命定的轨迹走下去吧，摆脱羁绊，去寻找真正配的上你的幸福。」
【谷成】「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我想，我喜欢的那个清音一定是做得到的。」
【清音】「这些话，我都明白……」
【清音】「可是……」
【清音】「你也在欺骗我，对么？」
【清音】「和谷成在一起的那种幸福，怎么可能再找得回来呢？」
【清音】「谷成你，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不一样的。」
【清音】「我说过你是没用的烂好人吧？谷成君是一点都不需要小心提防，一点儿都不用装模作样，非常非常真切的人。」
【清音】「和你在一起，人就会变得像傻瓜一样，一点小事情都可以感动得不得了，生活里面的一切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清音】「什么大学啦，打工啦，没有钱去流行的地方约会啦，那种事情对我们而言，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不是么？」
【清音】「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会留在这里，每天来这里，一直一直这样下去，好么？」
【谷成】「清音……」
【清音】「别回答我……」
泪水，不断的流了下来。
我能做的，只有默默的递上纸巾。
再也不说话，把苦涩的茶送到嘴边，微微的饮入一小口，慢慢的回味着。
时间无声的流逝着，清音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握着茶杯。
最后，茶杯终于还是变空了。
【清音】「我，要走了。」
又是来时的那种虚弱的声音。
【谷成】「好的。」
【清音】「我这样走出去的话，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吸一口气，掩饰住声音里面的战栗。
【谷成】「祝你一路顺风。」
【清音】「……」
我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脸。
【清音】「谷成君……」
【清音】「再见了……」
离开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
然后，四周的世界再次变得寂静。
像是宇宙洪荒一样的寂静。
困意袭来，我倒在床上。
--这一次，大概再也不会有人来唤醒我了吧。
这是我脑海里面，最后浮现的念头。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