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风刃凝神一听之下，察觉到那脚步声轻柔细碎，定是女子或是小孩所发出的脚步声。他心念一转，随即道：“杀生丸，请你出来吧！”
门外了无声息，但是脚步声却猝然停住了。
风刃微笑道：“我早就知道是你了，别再装了……”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凉爽的夜风将风刃的银发扬起，风中微微飘过一阵沁人心脾的菊花清香。这里虽有菊树，但是此时正当盛夏，菊花未开，哪里来的香气？
风刃嗅到这淡淡的香气，身子再难移动半步。他的手颤抖着伸向紫漆门的门环，金色的眼眸中泛起些微的泪光，口中喃喃地自语道：“是……是你么？……菊暮……是你在门外吗……”
就在风刃的手即将碰到门环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八年前新婚雨夜的情形。那个他心中一直惦记的人，唯留下一声长叹，就已然无影无踪。
若今日真的是菊暮来到，而他的冒然开门又让她离开，这可是毕生之憾了。从此人海茫茫，又到何处寻她芳踪？想到此，风刃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了。他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口气轻松地道：“原来外面没人么？现在天已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话音方落，他便急速跃到门后一株矮矮地花树上，浓密的树叶刹时遮住了他的身影。
门外仍旧寂静如昔，但来人显然未走，浅浅的菊香仍飘散在风刃的鼻端。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僵持了一盏茶时分。
门外的人显然在犹豫要不要进来，时间虽短，但在风刃心中，却似过了有一年般的长。他心中又是期待与菊暮相见，又是害怕来的人并不是她，同时又担心她会再一次离开，心中七上八下，烦躁不定。若说有一个人可以让这位冷静的西国君主的心动摇，恐怕也只有菊暮可以办的到了。
又隔了半晌，只听门“吱呀”地轻响了一下，缓缓打开了。
月光如银，洒在青石板小径上照的直如白昼。风刃分明见到一只秀美的右足，带着一角杏黄色绫裙跨过门坎。随后，一个身着杏色绫裙的纤细人影走了进来。月色映照着她乌黑的长发，现出梦幻般的光彩。她的衣袖飘带随风飘扬，直欲乘风归去。虽然只见到侧脸，但风刃已然知道此人正是他八年来日思夜想，始终不曾忘怀的菊暮。
菊暮环顾四周，见没有人迹，舒了口气。她脸上带着欣慰，却又有些失望的神色，低下头轻声自语：“果然是真的走了呢……明明已经想好不再见他了，为什么心中又会失望？……”
她莲步轻移，走到花圃之间，见到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依然修剪得当的菊花丛，不禁长叹一声，又道：“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是常常来吧？”
穿过花丛，宅中景色如旧。自己的房中仍摆着一架琴、几卷画轴，就是在与风刃一起回西国前一晚所点的蜡烛，也未换上新的。菊暮伸手轻抚着廊柱，心中一酸，一滴泪已顺着脸颊滚下，哽咽道：“我……我还是……想见你啊……”
风刃听见菊暮的话与脸上的泪，心如刀绞。他再也不顾什么，从花树上跳下，缓缓走到菊暮的身后，柔声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菊暮的双肩一抖，转过身来。在望见风刃的同时神色大变，惊呼一声，急速的向后退去。
风刃飞奔过去，握住菊暮的手，沉声道：“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你走了！”
菊暮把手向外一抽，没有抽开，便将头偏过去，以一种自嘲的口吻轻声道：“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但是我呢……我已经昭华逝去，如何配的上你？”说到此，她的泪顺着黄绫衫子滚落下来。
风刃微笑道：“你现下才几岁？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是二十七呢。如果这样都叫做老的话那我岂不是要老死了？”
菊暮幽幽地道：“毕竟人是和妖怪不一样的啊……你现在身为犬妖国最受人尊敬的君主，又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何必来找我呢？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刚刚所说的‘杀生丸’，是你的儿子吧？而且水纹小姐……也是位很好的女子啊……所以请你让我走吧？”
风刃收起笑容，正色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这门婚事是由家母安排的。我的心中并没有其他女子……而水纹，她只是由冰雕成的美人，冷的让人无法接近！天下又有谁比的上你？！”
菊暮把头转过来，仍然沉默不语。经过八年，她的脸上虽带了些许的沧桑之色，但依然如以前般容光照人。
风刃接着道：“如果你真的不再把我放在心上，那你回来做什么？你刚刚还说想见我！所以请跟我回去吧！在八年之前，我没有找到你，如今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重蹈覆辙！”
菊暮用力摇了摇头，继续向后退去，却不想没有退几步，身子已靠在了门上。风刃双手抬起，轻柔的抱住她。菊暮用力向外一推，却怎样也推不开。她望着满园的如旧景色，知道风刃定是常常来此，才可以将此地维持住原来的样子。月光如水，柔和的照在风刃的身上，想到以往的情景，菊暮经过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心中筑起的长堤瞬间崩塌，悲伤如潮水般涌出。她把头靠在风刃的胸前，泪水就如珍珠断线般落下，将他的衣襟浸湿了一片。
“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这才是菊暮心里真正所想的。
…… …… ……
烛光摇曳，水纹托着腮坐在桌前，身旁的杀生丸已然进入梦乡，而风刃还没有回来。
想到杀生丸日间所问的话，她便再也无法入睡。
为什么要去人类的村庄？
为什么不能继承铁碎牙？
父亲到底是去做什么？
这些事情的答案，她可以告诉他吗？这样会对他有多大的冲击？
可是总有一天，杀生丸会知道这一切的，知道他父母莫名其妙的婚姻，知道上一代的恩怨纠缠，知道他自己只不过是……权利之下的产物。即使他的父母依然很爱他，但是他真的可以接受吗？
望着杀生丸安详的睡脸，水纹忽然觉得无比歉疚。
“杀生丸，母亲真的……很对不起你！”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说的话。
但是，这真的是水纹的错吗？还是……他们谁都没有错。
就在水纹怔怔地想着心事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水纹打开房门，见一位侍女站在外面，对她道：“君主请夫人去正厅见他。”
风刃他……终于回来了吗？水纹方才就为他担心不已，现在知道他平安归来心中自然很高兴。但她只是冷冷地道：“知道了！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杀生丸殿下已经就寝了吗？这样大声！”侍女答应着退下，水纹则径直向大殿走去。
进殿后，水纹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风刃略带疲倦的脸。她问候的话刚刚到嘴边，就又见到了另外一个令她无比惊诧的人。那是——菊暮！虽然过了八年，可她依然清丽如昔。此刻，她靠在风刃身边，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水纹，神色间带了几分惆怅。
其实这幕场景，水纹早就在脑海中闪现过。她知道总有一天风刃会找到菊暮，但却未想到这一日竟然来的如此之快！本来问候的话卡在喉咙中，再也说不出来。水纹只有淡淡的对了一句：“你回来了……不知道有殿下有什么事情么？”
“水纹……”风刃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犹疑，声音也显的甚是平静，“我要把菊姬接到宫中。而且从现在起，她也是我的妻子。”
水纹碧绿色的眼眸直直的盯着风刃，极力的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到哪怕只是一丝的歉疚，但是风刃的目光平静如昔，并没有丝毫的不安，她显然是失败了。
过了一会儿，水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以冰冷的口气轻声道：“你的事情，与我和干？只是，请你想一下你儿子杀生丸的心情可以吗？”
风刃答道：“在我生命中，最对不住的人就是菊姬，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极力偿还她的！我想……杀生丸会明白的！如果他这一点都做不到，也就没有权利继承我这把专为保护人类而打造的铁碎牙！”
那么你就对的起我吗？水纹差一点就喊出这句话来。但她随即想到了这场无聊的婚姻，是她父亲安排的。就是风刃，也深受其害。
妖怪就是妖怪，高贵的西国犬妖皇族为什么要与人类有任何瓜葛？你惹的事情还不够吗？如果当初对人类没有好感，救下菊暮做什么？你想要杀生丸也像你一样纠缠不清么？这是我水纹绝对不允许的！
想到此，水纹一下子动了杀念。如果没有杀生丸的存在，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菊暮起这种念头的，但是此刻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她却不惜这样做。
“这样啊！”她紧盯着无语的菊暮，冷声道：“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语声未落，毒华爪早已急速的向菊暮的脖子。
风刃望见水纹的眼中布满了杀气，早已全身戒备。此时见她毒爪伸出，手轻轻一挥，格下了那一爪。水纹的手不闪不避，任由风刃在她的雪白的手腕上划出五道爪痕。鲜血顿时涌出，浸透了她白色的长袖。
菊暮轻声道：“水纹小姐……请快包扎一下吧！”水纹没有理她，只是对风刃凄凉的笑了一下，眼中的神采早已暗淡了下去，道：“果然……你会为了她不惜伤我呢……”说到后来，语声颤抖的几乎无法再说下去，怨愤再难以掩饰。当最后一个字也从口中道出后，她白衫轻展，转眼已消失在门外……
艰难的走回寝宫，水纹仍然要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外殿换过一身衣服之后，她才又走进杀生丸的房中。月光下，她清楚的见到杀生丸早已醒来，并且端坐在床上。她有些惊诧的道：“杀生丸，你不睡了么？”
杀生丸望着母亲，眼神中流露出的复杂目光根本不像是他这个年纪所有的。
“请告诉我……”他低声道，“母亲，请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水纹没有逃避杀生丸追问的目光，只是哀伤的道：“原来……刚刚你都看到了……”她说着，俯下身子，搂住杀生丸，继续道：“对不起！母亲真的……很对不起你！”
在杀生丸的记忆中，母亲向来是冷漠严格的。像现在这样抱住他，并且用如此温柔的语声对他说话，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立刻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很严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