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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十二国记同人] 洪荒之燕(舜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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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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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勗寡人。


《诗经.邶风•燕燕》


(一)
温柔的晨曦,铺张了微暖披在青峦连绵上的光之轻纱,那抹崇巍间的绿意,愈出的胧郁了。清浅溪流于远处隐隐,淙淙,如奏,如诉。
还有,还有那静静的,翔掠而过的鸟儿。
这般的静默,静默得只听见羽翼略显沉重的拍打着。
在薄雾缭绕中,这样的声音,何其的肃穆。
又是燕子么?
在玉兰池汲水时就听见了,这静谧中微妙的回响,似山风,比山风流连。
玄色的天空使者们,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越过那片被称为禁地的黄海,打破凡鸟无法冲破云海的常识,来到蓬山。
然后离去。
如同朝圣的虔诚信徒。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女仙们不免要感叹一番,即使是年长者也不例外。像乐于余庆之中,都对着天空指点着,直到来客们终于离去了,然后用略带着惆怅的眼神,向那些飘忽的身影投去最后一瞥。
没有麒麟的蓬山是寂寞的。

玄君大人?
她听见我的愕然,转过身来,看不出岁月痕迹的面上,挂着丝缓缓的笑意。
凡有女仙的集会,玄君都会提早离开的。
而今天,她在观赏群燕的绝峰前,伫立到了最后。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但她是仙,而不是神。
“浣姬也在啊。”
是的……看到了竟能穿越黄海升山而来的燕子,很有趣啊。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喃喃低语。
“但,对于燕子而言,穿越黄海等于挑战生死。这并不有趣。跟人是一样的。”
玄君的苍冰色调的眼睛,青空之下,竟是闪着些许泠泠星光。
那为何它们愿意冒这个险呢?南翔过冬的燕子,是完全可以避开黄海,飞往温暖的涟、奏、舜等国家的。
“因为,几千年来,燕子都是蓬山的友人。”扬了扬轻盈的水袖,玄君像要向远去的燕儿们挥手道别一般。
“最真挚的朋友,会知道你害怕寂寞的心情,所以才会用有趣的样子出现在你的面前的,尽管那其实并不有趣,而你也因此永远记得。”
似严肃的话语,让人顿生惶恐,可观之秀眉星眸间,蕴涵了说不清的淡然。
洞悉了一切,却依然放不下。
这就是碧霞玄君,被人称为玉叶夫人的仙女,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
也因此,她带领着众女仙,周到的照顾了历代的蓬山公。
燕子,是玄君的朋友?我试探着半开玩笑的问。难怪大人爱梳燕尾髻。
“是的。”她莞尔答道。
“而且,我们是同类。”
啊?
眨眼之际,已失落了那绰绰的倩影。

已成为太真王夫人侍从的少春大人,走近对我说了几句话。
我只得收起依旧疑惑的眼神,向王夫人的廷殿走去。
今天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

“拿去吧,交给玉叶。”看似只有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女,直唤着玄君的名讳,却像是称呼晚辈的口吻。而她,的确是比玄君更远久的存在。
太真王夫人,西王母的幼女,天帝的外甥,蓬山真正的岳主。一向不露真面目的,传说中的神女。
但看着我要问为何却没有问出声的样子,王夫人很体贴的一笑,理解的说了句: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于是,我拿着那根夫人拜托的发簪,踱向了玄君的居殿。

一根说不出来历与用意的簪子。
好奇怪,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把东西送过去吗?玄君会明白这份莫名的礼物吗?
日已西斜,夕岚俳徊,扬起了我凌乱的发。
有点烦人啊,本应当将头发梳起来的,虽然散落腰间的长发感觉很美。
回头看看手中,朴实无华,显得很残旧的样子。幽黑的燕羽簪。
玄君的青丝如黛,戴上后如同雪中之鹭,看不见的。王夫人是怎想的呢?
“何不自己戴上试一下。”
谁?
是谁在说话?
玄君待女仙们如亲子,这是众人皆知的。平日里戴的发簪,好几枝都是玄君的旧物,也有富贵人家的供奉,甚至是王母和王夫人的赏赐。大概是觉得,那些已是属于年轻女孩们的美丽,所以都赠给了我们。
只是……
“戴上吧。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簪子了,她不会怪你的。”
那幽幽而说不清出处的声音,像流淌着,浸沁入了心里。
就像是自己想说的话。被诱想的念头。
到底是……
我有种迷乱的感觉,只是想借用一下吗?
要是这么简单的话……还是,想知道,戴上后会怎样。
总觉得,答案就摆在那里,而能不能冒一下忌讳去拿起看一看。
晚风让发丝彻底乱作了一团。离玄君的琅还殿还有好一段路,这样子,不像话啊。
我掏出了黄杨木梳。
被控制了吗?
迟早要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惨的。
就是这样想着,簪子已刺入了盘起的发髻。穿过三千烦恼丝,碰触到头皮的那刹,恍忽的冰凉……
泉水,叮咚的响着。


(二)
“五千年了……”
那幽幽的嗓音,若席地已久的尘埃,随些微的动静,渐渐飘扬起来。
“你,不是玉叶。”
看清楚了之后,她那白得如抹了膏粉的肌肤,让心不断发毛。
注意到,我悄然而紧张的往后挪移着脚步,如戒备的猫儿般,她轻抚了一下自己赤裸的胸脯,像要舒口气的样子。那有点僵硬的脸,生生的扯出一抹亲近的神色。
“你是不是现在泰山上照顾麒麟的人?”她向我靠了过来,像是很真心的询问。
泰山?转念想想,答道,是的。但人们都叫像我这样的人做“蓬山女仙”。
“哦,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的样子,仿佛真的不知道状况。
怎么可能。
慢着。
她是从哪里来的?
“我叫溪晴,浔麒的女怪。”
啊?
浔,浔麒。从没听说过的国姓。
啊!
我现是在哪啊!
猛回头,茫然四顾,身已不是处于翠嶂萦绕的蓬山。
也非十二个国家中,某一个让我熟悉的,充满着国家特色的街景。
意念中,油然而起的境地。
荒凉。远古的荒凉。
周围古老简陋的房屋,异常清澈的河流,造工却粗糙的堤坝。穿着同样手工粗糙的麻衣的如同原始住民般的人们,不时经过我们的身边,让我不觉的惊恐了——和他们的打扮完全不同的我。
但河水中映照着我头上的燕尾簪,却是光亮如新。
就像回到了它刚打造的时候,那种新亮。
这是哪里……
我问溪晴。与其说是问,还不如说是求助。
尽管我也许并不信任她——来历不明而自称女怪的人。
但这样的她,却与现在四周的景象很相衬。
相衬得,似乎她根本就是这个背景中一直存在着一般。
她不顾我的挣扎,去牵起我慌乱的手。
“冷静点,孩子,拉着我。”她沉思的目光,无奈的看了一眼我头上的发簪。
“别怕,这里是东南的舜极国。”她的语气很有安抚的意图。
我叹了口气,但想,舜有这么落后吗?
但她的下一句话,让我差点坐倒在那黄土地上。
“放心,五千年前的人,是看不见我们的。”
溪晴也叹息了一声。
我晕了过去,隐约听到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散发盖住了,我不想面对眼前的脸。


(三)
混沌的天地,万物初始的陌生。

盯着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他两指轻拈着的手帕,微微的颤抖着,像忍耐着,欲前又止,欲语还休。
“不要过来,请让我一个人吧,安静一下就好。”她呜咽似的细语,慢慢止住的喘息之声,漠然却说着其实宽怀理解的话。
我看不清她是什么模样的女孩,因为她脏乱过长的头发,完全的遮住了她的脸。
男孩的神色关切而慌张,有点不忍,有点厌恶,说不清的着急,晃动着他钢色的长发。
很美的长发,有点像黑麒麟的凛丝。古朴的衣着,在这个年代,也应是好人家的少爷打扮吧。
“快走啊,我们,一起跑吧,那些人要追上来了,被抓住的话,你会很惨的!”男孩终于放弃了为她包扎的念头,但万分痛苦的嘶喊着,仿佛女孩身上的伤,也痛在他的白皙间。
善良的孩子,我感叹道。
但看似困苦的女孩,却依旧不为所动的,仍然抱膝无力倚坐在岩石边上。海风有点刮脸的寒,恰似她的声音。
“我每天都这样过着,大家都说,是天帝的承罚。所以习惯了,不要紧……只是,我不能逃,不能逃,它们会被杀死的。”喃喃的,挪动了下身子,露出了掩藏怀中的——
鸟巢?!
“带它们走。”巢中的小燕子叽的叫着。
“别让巢丢了,只要巢还在,它们的父母就能找到它们……”
“你,讨厌这个污秽样子的我。是吗?”她黑珍珠的双目,第一次闪烁在我的眼前,辉映着血斑累累的脸,更加的触目了。
“所以,快离开我。”
男孩愣住了,看着她说完,转身,蜷缩在沙岩的一角。
他快哭出来的样子……我……
糟了!
听到动静,我急忙爬上更高处的岸石。
我说,你们……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一大群人正操着石棒、木棍冲向这里,来势汹汹。
我朝着他俩大声呼叫着。
他们似乎没听见的样子。
我与他们只有几步的距离。
猛然发现,他们可能根本就看不见我的存在!
瞬间,人们已围笼了过来。
“妖怪,去死!”石棍砸向她虚弱的身躯。我来不及想,挡在了她面前。
她倒了下去,流了一脸的血。石棍划过我原来只是虚空的身影,砸在了她的头上。
他在一旁,摊倒在地上,不停的说着“血、血……”
“妖怪,去死!”像造势,更像欢呼,此起彼伏的声浪,狂人的人们。
“你也去死!”木棒向男孩毫不留情的挥去。
却落了空。
溪晴?!
她张开了没有羽毛的双翼,抱着昏过去的他,站在高岩上。愤怒的情绪使她灰色的眸子变得更加阴沉。
她似乎也没有看见我。
没人能伤害几千年后的人吧。
我呼了口气,为自己的受忽略找到了最正确的原因。

“妖怪!”几个汉子正对手无寸铁的女孩施以拳脚,溪晴看来是绝对以男孩的安危为前提,寸步不离,只得皱着眉看着她无助的呻吟。
而我已被证实是个无用的旁观者。
“妖怪!”众人高喊。不禁冷笑,那时人的头脑比语言还简单。
“妖怪!会变成禽兽的妖怪!”为首的男子络腮胡须,“我亲眼看见了,她会变成鸟!她不是人!”
他吼叫这,在一旁已有女人和老者跪下向天祈求磕头了,口里念着听不清的诅咒。
男人继续喊道:“就是她,让我们采不了王要的燕巢,她想作祟害死整个村寨的人,她是魔!”
“她是魔!她会变成禽兽!只要杀了她,天帝就会宽恕我们,宽恕舜。”
女孩静静的流着血,安静了好久,干裂的嘴唇,吐出了一句:
“不是的,我是人,会变成燕子模样的人。”
莫名的,周围难得的安静了下了。
她看着怀中一直紧紧护着的鸟巢。
“燕子,快没有了,没有了巢,小燕子都会死,也再没有长大的燕子……”
“但它们死可以让我们活下去!”男人打断了她话,“地已经种不下去了,有了珍贵的燕巢,我们的王就会让我们得到好的粮食好的衣服!”
“不是的!”她有点激动,颤抖着,支撑着,站了起来。“我……我们……都是活生生的……只想能够活下去……”
她的泪,洒在我的身上,落在了土里。
咸得发苦的泪液。
“活下去?你这半只禽兽……”轻蔑的笑声顿时随处可闻。
“让残暴的王长生不老的麒麟,也不过是半只禽兽,也是和我一样,痛苦但拼命的要活下去啊!”
溪晴怀中的男孩,缓缓的张开了眼帘,眩然欲泣,凝视着说出惊人之语的她。
“大家,都想活下去吧。”他挣开了溪晴的怀抱,站了起来。
“所以,请到皇宫,将麒麟杀掉吧。”

我的脑中,闪掠而过无数的古籍文献。
那是一个,天纲中还没有“失道之症”和"半兽"概念的年月。
麒麟服从天意赋予了权力者的长生,而改朝换代还必须依仗兵器的时代。
只有仁者,是永恒的牺牲。



(四)
男孩的话,让人们惊愕了一阵,随即开始低声议论纷纷。
就趁现在把女孩救走吧!
念头一闪而过,却发现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发现之前,惨白的身影箭般飞过。
溪晴背起了她冲上了男孩站着的岩石上,他欣喜的看着溪晴,点了点头,然后走向岩石边上。
纵身一跃!
惊呼,人们被分散的注意力再次被集中在他的身上。
岩石的那一头,是汹涌着白浪的海面。
但没有人会听到落水的响声。
因为那飘落在岸上的衣裳,背上的彩纹,散发着银灰光芒的玄色身躯。
“麒麟!是浔王的黑麒麟!”
溪晴抱着已不能动弹的女孩,长唤了一声“浔麒”,然后张开了有如蝙蝠的翼追了上去。
不会飞翔的我却也被牵引跟在后面。
是因为这个的原故么?
我摸了摸头上的发簪。

溪晴生起了篝火后,就一直远远的站在旁边若隐若现的地方。
“真是难为情,在女人面前不穿衣服。”浔麒一边说着一边赶紧绑好衣带。
“这没要紧。”她躺在草褥上,自言自语一般,“男人在夏天都不穿衣。”
浔麒的脸,犹如被火光刷红了。“这不合‘礼’的。”
“‘礼’是什么?”她有气没力的问道,也许并不想知道,但又不想冷落他。
“礼啊,大概就是,要穿好衣服,要向那个抓住我的男人下跪,要别人向你磕头……之类的……我也是,到了皇宫后才被告诉有这么多烦人的东西,那些大夫们也没说得清楚……”
“那个……男人?”她半支起身。
浔麒眨了眨冰紫色的眼珠,“别人都叫他浔王。”
哦……她又躺了下来,似仰望着,天上的星光。
“麒麟,你有家吗?”她不经意的问道。
沉默。
“在泰山的时候,饿了,就吃树上的果实,渴了,就喝涧里的流水,很清很甜,脏了就等雨天的时候洗一下,不用穿衣,也不用对着一大群不认识的人,困了溪晴会抱着我睡。天与地之间,就自己一个,变成兽的样子,到处奔跑,就像风一样的……有的妖兽是朋友,有的是敌人,但他们都不会说溪晴教我说的话,生下我的那棵树又结了果,但他的女怪只看着那果,都不像溪晴那样和我聊天……直到遇上能说我的人,他们还带来了绳子和笼子,他们之中,能让我把头碰到他的脚的人,大家都叫喊着他是王,然后……然后……”
他没有提到妖魔的事,他好像除了女怪以外,一个使令都没有,而如此腐败荒凉的土地上,竟也连一只妖魔都没有。
我心里嘀咕着,怪事。
“我没有了家。”浔麒的目光,黯淡了。“在那叫皇宫的大房子里,那叫王的男人有父亲,但王对父亲不好,我没有父亲,我喊他父亲,他却吓得向我跪下……”
“王,越来越坏了。但我竟也会为这样的坏人伤心,因为我是半只禽兽的原故吗?果然,我也是个坏家伙。“
她一声不吭的听着,挪动了身子,靠了过去,举起手,想摸摸他的头。
“不要,我讨厌这样。”浔麒急忙躲开那只其实充满了温柔的手。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半空握了起来,又缓缓的放下了。
“所以,你想死了,是吗?”她问道,虽然没有正视他的脸。
“我偷偷溜出来才知道,大家连一点吃的都被王抢走了,就因为他是王。大家都想他死,但我却让他长命。别国的人说,无论王有多强悍,麒麟都是娇弱的,碰到一点血都会病,要杀王,让麒麟死掉就行了,曾有人向麒麟泼被巫师诅咒过的血……很多暴君都是这样消失的,所以浔王也……”
他笑了,笑得如湖水的涟漪。
她用很悲哀的眼神,看着这样笑着的他。
“不要去死……”她的嗓音,好沙哑。
呆呆的,看着失落的她,浔麒收起了他的滔滔不绝。
“玉叶夫人,跟你说了同样的话,她劝王不要为了贪心燕巢的美味,让燕子灭绝了。王杀了她,因为她说实话了,百姓们都在恨王。她死后,我决定逃,趁他们还没将我封住。”
摸摸自己的额,他皱了皱细长的眉毛,“所以我讨厌那样……他们想不让我出现人前,万一我被杀,王就要死了。”
浔麒从胸前的口袋里,小心的掏出了一样东西:“给,把头发簪起来吧,女孩子们都这样做的不是吗?”
我一愣,不觉摸摸脑后,不对,簪子还在。
“我不要。”她说。
浔麒将那根油亮漆黑如燕尾翎羽的簪子,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下,又递到她的面前。
“跟你的发色很像的颜色。”
她还是没有接。
“这是待我如母亲的玉叶,唯一的遗物。”
她抬头望着那簪子,不作声。。
“带上它,把你的脸从头发里露出来。”
她看着他。
“你的眼睛很美,像黑珍珠一样的颜色。”
“为什么,从来没人在意过我长什么样子,他们只知道我是会变成燕子的怪物。”她沉沉的说道。
“因为,我也只是,会变成麒麟的怪物。”
她接过了簪。
“虽然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麒麟能不能这样子……”浔麒有点扭捏的样子,她瞪大了黑夜般的眼睛盯着他。
“我,很喜欢你……”

我将脸别向海风吹拂的一方,耳边呼呼的响着。

“麒麟,王在等你,跟我们回去吧,如果你不想看见血。”
一把铜铸的明晃晃的匕首,不知何时,横在她的颈上。
“浔麒!”溪晴闪了出来,惊呼。
浔麒看着那群手持利刃的人,死死的咬着鲜红的唇瓣。松开,留下了沁出了血的齿痕。
“放开她,我跟你们走。”
一切都那么突然,突然的相遇,突然的别离。
女孩伫立在空荡荡的海滩上。
我看着她,而她看不见我。

(五)
“天地化始,分十三域,生民无主。
观东岳,居异兽。出崖木,数十二,类妖物,性仁良。遁人形,能择主,以为贤。
帝王其主,命令九州。
世之初,治无范,虐既存。。。。。。
(《太初纪》首卷第三章一十六页。)

曾经以怀疑的目光,在蓬山收藏‘禁传文献’的汗青阁中,念过这段话。
与现在大多数人所知道的,十二国辉煌的传说历史有点出入的,最早的历史记载。
而我愿意相信这样的真实,尽管他粗糙得让人难以接受。
并没有关于升山的记录,倒是有“逐鹿中原”的说法。
人们并非像现在这样惶恐而诚心的却乞求蓬山公的选择——那时甚至没有‘蓬山公’的说法(戴的国姓为‘代’,蓬山还无须避讳而依旧称为“泰山”),而是在尚不存在妖魔的黄海大地上,像打猎一般的,追捕那酷像独角鹿的麒麟,再从中挑出能使这种异兽屈服的人。
没有庄严神圣的繁文缛节,只有最原始的人与兽的较量,最赤裸野蛮的欲望,生存的欲望,得到莫测天威的认可,和驾御一切的权力
为了推翻如神一般长生不老的王,只能让麒麟没有选择的死于非命。然后改朝换代,周而复始。
没有失道之症,没有请辞退位,一切今天的制度做法都还没建立起来。
那是何时变成今天这样的秩序的呢?
没有人知道,一个封存的事实,跟汗青阁中的文献一样,封存着。
对于,过去了的这些,依然无法,也不能透露。
但是,如果是叙述现在发生和经历着的“过去了的事”,那恐怕是天也不能加以指责的。
而我确是找到了这样的一个空隙,并被吸引了进去,继续身为史录者的职责。”

(《国记拾遗》第六卷第四章,蓬山浣姬著。)

(六)
“你叫什么名字?”
头上戴着精致的燕尾簪。
她停顿了一下,慢慢的才抬起头。
点名的女官开始露出不耐烦的厌恶神色,直到她终于正面对着人们,随手将遮住额头的刘海往拨去。
周围一阵压不住的惊叹声,特别是那双黑珍珠似的明眸。
“我的名字……玉叶。”
女官顿时眉毛拧一起了,“叫什么不好?偏跟被王凌迟处死的大夫同名,改过来!”
“请问大人……”
“你还要问什么?”
“您是从田里长出来的吗?”
“什么?!你这丫头怎说的话?!”女官恼怒。
“既然不是,大家都是里木生出来的,为什么只要我改名?”玉叶挑起姣好的眉,让人又怜又气的容颜,那双黑珍珠的眼睛。
“郁香,不要和孩子斗气。”
这来人的衣袖好长,那名叫郁香的女官向他悻悻的鞠躬行礼。
他在郁香的耳边说:“王的声名不好,愿意进宫里做事的人很少,这点气,忍忍过去吧。我的意思,让这小妹服侍那小畜生,或许他会安分点。”
“是的,冢宰大人。”郁香瞟了玉叶一眼,嘴角隐隐的笑意,看着似乎还不知情的玉叶。
其实她都听得清楚,包括他们字里行间轻蔑的语气——半兽的听觉,大概比普通的人类灵敏。
“分派到为难的差事了。”玉叶稍稍叹了口气。

她被直接带到了一间封闭而华丽的房间,四周整洁得让人觉得不适——就像无人居住似的。
但很快的,眼前的一切,让她放弃了那涌动着的劳骚。
那让她似曾相识的清秀与白皙,因为过分的消瘦,变得让她不敢认识。
乌金石般色调的凛发,黯淡了光泽。
曾在海边的风中,害羞的对她说“很喜欢你”的红润的唇,如今只是淡淡的绯色。
浔麒悄无声息的,躺在大得可怕的床榻上,夸张的大,玉叶必须趴上去,手指才能碰到那苍白发青得让人心痛不已的脸。
“他病了吗?”玉叶问道,溪晴不知从何处现出身形来。
“如果,真的病了的话,那真是太感谢了。”溪晴的话,充满了无质感。
失去了希望的人,才会有这样决绝的语调。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他,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哭,有什么用啊……我去找巫医……”
不。
溪晴猛的拽着玉叶的手腕,使她不留神一个踉跄,跌倒了。溪晴拦住了房间唯一的出口。
“求你了……”她跪在玉叶跟前。“麒麟是神看中的,所以没有寿命,不吃不喝也不会死……自杀的话,几次都被发现救了回来……他好难过,他真的好难过……只好祈求天,让他就这样的哀伤里病倒,就这样离开……离开……这样王也就……”
“不要死!说过多少次了,死,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好……我……会哭的……”
玉叶没有爬起来,她只绻缩着身子,靠在浔麒的床边。
“不是的,不是要这样的……”
她不是为了得到这样残忍的事实,才千辛万苦的混进森严的宫里的。
不是的。
溪晴担心把她摔疼了,向她走去,要扶她起来。
“不要过来,我一个人,安静一下就好。”她这样说着,越发的往床边缩去。
伸手,要将簪子拔下来。头发真好,能遮住不听话的眼泪。
“别……”很虚弱的声音。
玉叶停住了手,扭头看去。
浔麒半睁着他冰紫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看着玉叶。
“这发簪很佩你。它让我看见了你的样子,真好。”
她愣愣的听了许久,突然破涕浅笑,“你还没死,真好。”
“我现在,叫玉叶。”
她紧紧的搂抱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的他。
他的身躯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只要,王死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不行!”他骨节突现的双手,惊恐的抓着玉叶的肩膀,“那些来刺杀那个男人的人们,都死了,都死得很可怕……因为王还不想死,因为大家都不想死……”
“这是麒麟的事,由麒麟开始,也应该让麒麟结束……”浔麒的眼神,是不容否定的坚决。
“无论是被称为王的人,还是让我选王的天,他们,都只是把我们这种生命,当成道具而已……”
“……玉叶么?……我想活下去,和大家一起开心的活下去……所以,请杀了我……”
玉叶,安静的,安静的听着,浔麒的话语,变成呜噎,变得平和,她温柔的拥抱着他,像拥抱着自己的孩子。
安静的,比死寂更让人心碎。她缓缓的拔下漆黑的燕尾簪,用力的抓着,露出锋利的一头。
溪晴没有阻止,因为,浔麒一直到了最后,都在那女孩的怀里,微笑着。
玉叶的脸,被披散的发丝,彻底的遮掩了。
“好了。都好了……”她依然不停的安慰着,仿佛那靠在她胸前的人,依然听得见。

边上,溪晴不语,只剩下一直只能旁观的我,低沉的哭泣。

(七)
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舜国的孩子,都会缠着母亲跟他们讲小燕子的童话故事。
代代口授,流传了几千年的童话。
可爱的小燕子,为了使自己的房子和家族,不会灭绝在坏事干尽国王的餐桌上,就向神灵求得了变成人的法术,杀死了暴君。从此田野里再也不会遭虫害了,粮食丰收了,大家都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
孩子是可爱的。
而童话的背后,往往都是残酷。
但每当看见孩子天真的笑脸,期待着每个美好的结局时,都会不忍的,说着一些善意的谎言。真相,其实有时并不重要。
这些岁月中慢慢积累的善意,便成了每个人希望的开始,被称之为童年的梦。
舜国盛产燕巢,那是很美味很珍贵的食品。
然而,每个舜国的人,从会听童话故事的年纪开始,便对燕子怀有道不出的敬意,采燕巢的海边民众,都会在工作之前默祷燕子的原谅,然后采走一部分还没有养育雏燕的巢。
燕子在这样的国度中安然生息了几千年。
北飞南翔,最后还是回到了这片土地。


(八)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玉叶不知道,所以她只能向没有尽头的天空飞去。
“浔麒,我们该去哪呢?”
但,没有谁会回答她。
黑色的麒麟躺在那硕大的鸟背的上,已失去了银灰的光芒,和燕羽的漆黑融为了一体。
“快抓住那杀死麒麟的女人!会变成鸟的不祥者!”
驾着骑兽的人们快追上来了。虽然明知抓住那行凶的女子,他们的王还是会死去的事实。
玉叶有点笑意,凄然的笑意,这只是猜测,因为变成了燕子的面孔让人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
但仍然可以感受得到。
“你说,一同死去的人,能不能在黑暗里碰见呢,要是可以,那该多好啊。”
依然没有回答。
这样的速度,还是逃不掉的。
她反而要等空行师追上来一般。
骑兽们在忽来的鞭策中,跑得更快了。
一瞬间。
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
无法考据从何处而来的,庞大的燕群拦腰冲击出了那追逐的距离。
漆黑的翎羽,在人与鸟的乱战中,如雨般散落半空。
如天流下了黑色的泪水,却在风中飘扬着。
在后面的人们,再也没能确认,他们应该追赶的方向。
地面上的人们看见了一切的发生,过去了一阵惊呆,都伏地高呼起来。
这是报应啊,是报应。
天,饶恕我们吧。

就这样飞着,她的黑珍珠般的眼睛,那样的空洞。没有停歇,跨过了虚海,越过了邻国。
“浔麒,我们去泰山好吗,那里是你的家,那里的水很清甜……我们快到了,快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就像是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支撑着,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范围。
却又是事实。
她的休止符,是跌落在黄海的大地上,那一刹刺骨的痛楚。
勉强张望了两眼,她再次趴倒在地上,尽管,被曝晒过的沙石是灼烫的,但她还是找不到重新起来的力气。
浔麒安详的,躺在她的身旁。
她想伸手,去摸摸他早已冰冷僵硬的面容。手指,连一根都抬不起来了。
无奈的莞尔。
“都是半边禽兽,你却比我漂亮太多了。”
对着虚空嗔问,似乎浔麒也一定会听见,还会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不好意思的低笑不语。

不要!
她受惊吓般喊道,眼看着黑麒的遗骸,渐渐化了,融入了泥土之中,成为了这片举目荒芜的一部份。
冲动的力度之下终于抬起了的手指,却再也找不到,那令人怀念的一切了。

为什么……为什么……
天!可恶的天!可恨的天!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
为什么……

(九)
她的发色是透明玉石的银色。
她的声音是黄鹂咏唱的曲调。
她的居所是女王所在的殿堂。
她说她就住在黄海附近,所以救回了昏迷中的玉叶。
玉叶根本就不去想这些是真是假。
当她向那位看来如十七八岁光景的女子打听,去崇山的路时,只得到冷冰冰的反问与劝戒:“你去那去不得的地方做什么?那不是你能质疑的事。”
“您知道我要质疑什么吗?”玉叶不甘示弱的逼问道。
而她只是平淡的说,“正因为我知道,才会让你遇上我。”
玉叶低着头,不作声的低着头。
“母亲让我转告你,天规不会因人而改的,无论那有多么无可奈何。”女子皱着眉头看着玉叶,却是带着同情的目光。
玉叶站了起来,直视着她如银水晶雕刻而成的眼睛:“我感谢你救了我的命,但我不爱看你那居高临下的样子。崇山的路,我会自己去找。如果天帝不肯见我,他会闻到我的尸首在他的门外腐臭的味道。”
“这算是诅咒么?”有点像挑衅的询问
没有理会这样的问题,玉叶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背对着诧异于一旁的女子,她说道,“因为有了人,才有了这样的天规,因人而生的东西,也能因人而改,因人而灭。除非天下再也没有人的影子。”
“唉,”稍稍温婉的叹了一声,她飘忽于眼前,拦住了玉叶并不打算停止的步伐。
“且留下来让知道方向的人带路,固执的无礼者。”
玉叶回过头,定睛看着她。
“谢谢。”然后谦敬的点点头。
我在一旁,捏了把汗,到了这下子,才不禁放开了笑意。
原来太真王夫人也有这么为难的时候啊。






(十)
“你是半兽吧。”在前往崇山的路上,王夫人突然这样问道。
“半兽?”玉叶眨了眨修长的睫毛。
“是的,就是有人和禽兽两种形态。”夫人解释着,“人类还不了解半兽的存在吗?”
“是的,他们还在把我当成怪物。”玉叶说得很随意,仿佛那于己无关。
王夫人绕有趣味的看着目不斜视一直往前走的她。
“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
“啊?”
“那是近亲者相婚的结果。”
玉叶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血缘太近的夫妻向里木求子时,就容易有半兽的出现。人们都惊恐或怨恨这是天的惩罚,却不知道,这种惩罚,其实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人总是自作聪明,其实是很愚钝。而天规只能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们,乱伦是错的。”
“天,看不起人吗?”
“也许吧,所以,世界被毁灭了无数次。没跟着一同毁灭的神灵,看过太多人的蠢事,太多,足以让智者透彻,不要再做徒劳的事。”
王夫人说话的声音,轻盈如梦蝶,点在心间,忽然沉坠。
“但是,被天放弃了的人们,还是活着到现在了。不是吗?”对于神女的出言,玉叶并不信服。
“我们并没有完全放任人类,我们给了人类看不见的天规,和看得见的麒麟。”王夫人纠正道。
玉叶咬了咬薄薄的唇瓣,“我说过,你居高临下的样子不好看。”
“对不起,”王夫人不禁掩面而笑,然后从容的放下华丽的袖子,正色道,“我们确实居高临下。”
“所以。”玉叶冷冷的打断了王夫人,“你们不是应该做些居高者该做的事吗?就像王让大家痛苦的话就会被怨恨,被杀死,不正因为他居于高位吗?
如果那一定是徒劳的话,为何还让世界存在,你们不是已将一切毁灭过一次了吗?
为何还让我们活着……”
“是啊,为什么呢……”王夫人沉吟着,不觉走到了玉叶的前面,只给她留下夕晖中的缈影。
“即然存在了,便要更好的存在下去呀。
就像煮好的饭里有沙子,我们都会把沙子挑出来然后继续吃,有谁会把饭倒掉的?
衣服破了就要补,不然就要想办法再做一件,有谁会愿意大冬天里赤身裸体的?
凡人都有死的一天,难道我们一出生就该杀掉自己算了?”
王夫人没有出声,只是加快了步子。
玉叶拔腿追了上去,盯住王夫人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
“既然天让半兽生下来,就是允许了半兽能好好活下去,但为何无视人们的无知?
既然决定了让麒麟选王,就是让麒麟背上了重任,但为何只让他在荒山上孤独的长大,对他的未来和国家一无所知?
既然利用麒麟使王得到了权力和寿命,就是要王对国家和人民尽责,但为何没有给麒麟约束王走向残暴的方法?
最后孤独悲惨的在怨恨里被杀而死去,可他本身却没有犯错……
王监管着人民,那谁来监管王?
那应该是天么。
天真的很残忍啊……
但如果天只有残忍,那为何命定善良仁慈的麒麟去选王……
但如果天没有残忍,为什么选出了王却没有让王成为明君的有用办法……
我……我们……只想努力的,活下去,能够看见明天的太阳而已……
这样子,难道很过份吗……”
玉叶的眼眶,凝动着无法滴落的泪珠。
她忍耐着,要在她即将要控诉的神面前,忍耐着。
“我说过,人类是很自作聪明的。当然,没有一点聪明,就无法自作聪明。
我也说过,人类很愚钝的。比如,该哭的时候,总是不哭出来。”
玉叶呆呆的看着那流溢着怜悯的明眸。
“你曾问过,为何还让你们活着,我无法回答。
但会承认,因为也许,还有着,像你这样说出无礼却不能反驳的话的人吧。”
回过神的片刻,她将万分疲惫的脸,埋于颤抖的手掌中。
“浔麒……”
黄海傍晚的微风很轻柔,可以包容止不住的痛哭。

“等擦干了眼泪,将刚才对我说过的话,完整的告诉应该听到这些话的人吧。”
王夫人向她递过洁白的手绢。
“崇山到了。”


(十一)
崇山之巅,浮沉于朝来的霞绮之中。
清晨的风,沁入骨髓的寒,尤其在一片飞鸟绝迹的千嶂间。
或许,这正是,人与神的距离。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是玉叶的歌声么?
幽幽的流走于这峻岭风息风起,若隐若现,让人遐想了彻夜无眠。
忧伤而深远的词句。

我枯坐在那高耸入云的圣殿殿门外,直到黎明时分悄然而至。
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只是我不甘的,想等玉叶安然的从里面出来。
因为她不是去朝圣,而是去应战。
一场尚不能想象的,普通人与造物者的对决。
其实不明白,不明白这个看似淳朴随意的女孩,不解的,竟能是如此揪心。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曾会说着“很喜欢你”的人的灵魂与肉体,早已黯然消逝了。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就在入殿门前的那一刻,她仔细的将青黛的发丝,用那不起眼的燕尾簪整整齐齐的别好,就像每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最常有的梳妆打扮。
但看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如此的心酸而触目。
所以孤身带着绝望而后生的决意,来到神之禁域的凡人……带着的仍是那平凡至极的心意。
她并不自信,却仍是昂首而进。
目送这萧瑟背影义无反顾的,消失于渐渐关闭的大门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凡人爱的痛觉与痕迹,也可以凌驾了生与死的迥异,动容鬼神。

燕燕于飞。唯望衔泥巢君屋。
非常简单的愿望,燕雀从来不必知晓鸿鹄之志。
因为鸿鹄真的存在的话,燕雀是无须越俎代疱的。
然世无鸿鹄,渺小如燕,也会直面它眼前的苍穹。
不得不直面,为了繁衍下去,告诉天,自己必须存在的理由。

玉叶,这么的不服气,其实是种被忽视的了不起啊。
我衷心的,对着这辽广的山河,高声道出这抑郁于心中已久的崇敬。
“是的,说得对。不服气现状的人,可以成为一个时代的开拓者。这就是为什么,人虽愚钝,但仍能慢慢进步的原因。”
王夫人!
您能听到我的话?!
您能看见我?!
我看见了怪物似的,不受控的向后倒推几步。
王夫人嫣然一笑,“那是当然的。我并不是某个实体,而是存在于每个不同时空的神思。”
吃惊过后,我沉默。
夫人,您是,故意把簪子交给我的,是吗?名为转给玄君,实际上……
她定睛,那银色的目光,似若要看到我的骨子里的笑意,让我不寒而栗。
“知道了真相,有这么可怕吗?那样子的话,是不能成为记录历史的人的。”
我明白了。
人果真是愚钝的,包括那自作聪明的好奇心。明知要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还是拼命挣扎。
但毕竟挣扎过,就不会不明不白。
我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常言道,你在跟猫儿玩的时候,说不准其实是猫在耍你。
“所以我说,人是有小聪明的。”王夫人了然一灿,虽盛气,但不算凌人。
人的决心,能让小聪明变成大智慧。如果没猜错的话,今天,将是天地之制度为之大变的一天!
她依旧淡淡的笑着:“那你就应该把这大变之事尽职记下吧。”
我从头上拔下燕尾簪,高举过额,向她深深一鞠躬。
不胜感谢。

(十二)
“蓬庐宫,是天帝赐予蓬山公的居所,以舍身木为中心建成的,总体结构柔丽清雅。由天仙玉女碧霞玄君统领的女仙们长驻待命,随时照顾可能诞生的麒麟。
蓬庐宫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但并非天地重开之时便有的事物,但为何而产生,却无可考究。”
(《国记拾遗》首卷序章,蓬山浣姬著。)

门,终于打开了。
轰隆隆的声音,让山巅为之颤抖而共鸣的威严之势。
越渐清晰的身影,平静稳步的走来,到达门外。
波澜不惊的表情,淡泊的,欣然?
我看向那本应如黑珍珠的双目。
唯苍冰色的眸子……
我忆起了——浔麒的眼睛。很相像的色彩,很相似的剔透。让人怀念的温存。
而青空之下,竟是闪着些许泠泠星光。
令我惊讶的,终于想起了那一位。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们,将你还给我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好吗?”
她缓缓的笑着,如那甜蜜的哀愁,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用指尖抚摸着眼睑。
旁若无人。
“我再也不流泪了,因为不能让你伤心啊。我们就将痛苦,留给从前吧……”
“那以后呢?”王夫人走到沉醉中的玉叶面前。
玉叶没有回答她,只是仰头望向天空。
一瞬间,十二只青鸾,从山峰齐发,分向八方而去。空山中荡逸着羽翼划破的重响。
回过头,意满的反问道:
“太真王夫人殿下,请问可以带我到麒麟诞生的地方吗?”
王夫人点点头。
“我有了必须完成的事,可能须要上千年的时间。”
“是的,希望你可以做到。碧霞玄君。”

无语。
莫名,如一句词。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
念天地之悠悠,某种似曾相识,欣慰得使人伤感。

(十三)


“你要找的,就是这棵树,无须祈求,便会长出麒麟的卵果。” 王夫人说着,将玉叶带到一棵“树”下。
光枝无叶,独立悬崖。
“只要世上不足十二只麒麟,它就会一直结果。是十分罕见的树木。”
跟所有的里木野木差不多的模样,却不像里木被保护在祠堂里。
“这是什么木呢?“玉叶奇问道。
“没有名字。人们多在黄海抓住麒麟,不会费劲跑到山上,也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存在。”
多么的可悲啊,成为了王却对权力的来由不明所以。
玉叶轻柔的抚摸着银灰色的树干,像久别重逢的亲人,然后拥抱了不为所动的它。
浔麒,这里就是你苦难的开始啊,而你一直想念着它。
但闭上眼睛,可以闻到,树上散发的淡淡清香,如同安慰的气息。
“就叫作,舍身木。”玉叶郑重的,念下了这个名字。
王夫人愕然,一笑。
“因为是天真的仁者们,踏足尘世的最初吗?”
有意思的命名。
玉叶没有回应,悬崖之上,唯临风而立,静默许久。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突然,她拿下发间的燕尾簪。如瀑青丝坠落,顿时在流风中飞舞扬逸。
“那天 我向天帝许下誓诺,终生不出黄海一步,且未见十二麒麟同归其位,绝不取回此簪。”
她边说着,边仔细挖开舍身木旁的泥土,小小的坑越挖越深入,直到,纤纤素手布满了刮伤的血痕。
那“舍身”之名,大概也是为你而起的,玉叶。
把簪放进去的刹那,她的声音是决别的毅然。
“原谅我,浔麒,我将用一生的陪伴作补偿,包括,让你孤独离开的罪。”
捂住发颤的嘴唇,一旁注视的我,努力的禁止着自己的哭声,无论玉叶是否会听见,不管王夫人会是怎样的眼神。
但我仍是止不住,在历史的微风间,洒下的泪,又在交错的时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不可能改变任何事,而痛下的泪。任凭岁月流离……

恍惚,一种冰冷,搭在我抖动的肩上。
蓦的一惊。
溪晴?!
“孩子,”溪晴的表情,如纸张般透明。
“你想知道的,还有,我想让你知道的事实,已经五千年了……你都已经记住了吗?”
我茫然的,点点头。
溪晴……为何在这里呢?
女怪是会跟死去的麒麟一起消失的,不是吗?
“你也看见了浔麒的遗体幻化于黄海,想过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的心一阵揪紧。
“可怜的浔麒,他的慈悲与怨念的冲击使他的灵魂再也无法承受,成了魔……黄海……出现了越来越多……天纲中不曾提起过的可怕东西……浔麒……”
溪晴掩面而泣。
成了魔了。
“所以,我无法往生,我要替他担负起这一切……”
溪晴,我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削瘦的双肩。这不是麒麟的错。
或许应该去感谢,大家因此而一起承担这个世界的时代,已经进行了五千年了。

“崇山派任青鸾,告之十二国土之民,玉京新立天纲:
增改旧制,列升山之序,重选主之礼,晓王之天命,加宰辅之职。
太纲之首,当以仁道治天下。
始惊现,失道之症。众行止越趋敛之。
……
然时无专载,闻知者寡,史官记之不能尽其详,岁久失之……”

(《太初纪》第三卷终章)

玄君大人,这是王夫人给你的礼物。
……麻烦你了……明天请代我向她道谢吧……
她是如此平稳的,接过我双手递上的,那古旧朴实的燕尾簪,不再有一丝的激动。
这也许是很可笑的想法,从没有人能想象端庄的玄君会有激动的神色。
不麻烦啊,您,高兴就好……
玄君莞尔,如此的矜持淡雅。指若兰蕊捏起簪子,细细端详着,苍冰色的明眸,时而欣悦,时而失落,却都归于一声叹息。
“五千年了……真是眨眼的事呢……”
而且当今,十二位台辅都已回到生国扶助列王,可喜可贺。
“是啊,蓬山又要归于寂寞了……虽然,秉承仁义之心来想,蓬山本应该长久的寂寞下去的,只是你们小女孩儿,不比我们这些老人熬得住……”
没有的事,你是公认的气质优佳的美女啊,哪里老了。
她被逗笑了,轻轻的拍了拍我故意鼓起的腮帮子,“你这孩子的这张嘴啊……”
我却苦笑。
玉叶……夫人。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我们还有燕子们年年来造访,怎会寂寞?燕是吉祥的。有朋自远方来,相聚就好,何用计较长久?
她抬头看着我,看着我眼中跃动着的明白。
此时殿外,祯卫姐姐笑靥嫣然而来,“大家都说,燕子又来了呢,人人都说每年它们似三拜谢恩之礼,今天是今年第三回了,再不去看就错过了。”
“那就去看看去吧。”玄君执起我的手。
我们轻声说笑着,一起向山间走去,看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古称燕子作“玄鸟”,视为神物。
然,碧霞玄君,无论再高贵不可方物的称谓,大概在某人心中,也就是——
能在晴朗苍穹中自由飞翔的燕子,
如此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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