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混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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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內放著節奏緩慢的古樂,絃樂更突显出它的柔和感。吧台旁一名男子正淺酌著蘇格蘭威士忌。那是一家位於馬杜克市東側飯店地下樓的酒吧,飯店表現出這城市在戰後的繁榮,也讓光彩奪目的街道更加熱鬧。
深夜前進入酒吧的客人越來越多,只見四處都在進行交易。雖然並非在城市的南边或西邊所能聽到的大筆交易,但他們談的似乎是新品種毒品之類的內容。
男子跟眼前的酒保一樣面無表情,對店內的噪音也充耳不聞。
他的名字是迪姆兹迪爾.鮑伊德。
目前正在替榭爾工作,雖然他個子長得很魁梧,但看起來體溫好像很低的樣子。
不久榭爾.塞普提諾斯出現在店裡,并且坐在鮑伊德的旁邊。
榭爾摘下灰色的變色墨鏡,叫了一杯琴酒,要吧台記得加兩片萊姆,最后還補充一句「別忘了加粉末」。
吧台默默切好萊姆并拿起一顆膠囊,把裡面的东西灑在萊姆的果肉上,接著将萊姆汁擠在琴酒上头,隨后便直接投進酒杯裡。
那粉末是多幸劑,是奥克托巴公司的熱門商品之一。
最近在東區富豪之间也相当受欢迎,在這兒是个一分錢一分貨的東西,從西區流出的药品,甚至可以在東區賣到將近十倍的价錢。雖然社會福利局有在市面贩賣更安全的藥品,但沒有人肯捧場,因為藥效根本就不一樣。這酒吧是去中央公園的花園廣場買藥的,而大多數去那兒血拼的人也會買這種藥回家,甚至有人拿它喂半夜哭個不停的嬰兒吃,對戒煙或戒酒也很有效。但是無論是東西區,服用這種藥的人鮮少知道幸福感是什麼滋味。
「重生是什麼樣的感覺?」
鮑伊德問他。
「感覺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喲!」
榭爾微微笑著說:
「而且『保存記忆』——是我擅長的招術呢!」
他用手指著距離右眉上面不遠的地方,那里面藏著小小的端子。
「只要從這裡插上連接線,光學纤维就會從這裡直通前頭葉,然後就能抽出記忆並記录化,同時把記忆從我腦裡完整刪除,如果沒有定期做‘这個動作’,我的大腦很可能會因為無法承受記忆而腐敗。這原本是治療A10手術後遺症的技術,不過至今還真是幫了我不少忙呢!」
「好像很不錯用的樣子。」
「没错。」
榭而露出絲微笑。
「只要我願意讓醫生動我的腦袋,在任何醫院都能夠通行無阻。舉竟對他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臨床档案,簡直把我當皇帝對待。」
「那些档案會怎麼處置?我指的不是臨床的部分,而是你腦子里面的。」
「這世上會有牙醫想要患者的蛀牙嗎?」
「那檔案有沒有可能被複製?」
「雖然不无可能,但畢竟機率很低。就像一場沒有退路的牌局,明知道對方已經拱出豬了還宣稱要赢取大把賭金。」
「那種情况在你人生中發生過多少次了?」
「不曉得,反正就像在做夢。」
榭爾笑了起来,感觉就像他手上的酒杯那樣冰冷,然后又露出像杯子打破時一樣銳利的表情。
「我目前最新的記憶是交易的準備終於就緒,這跟過去派下来的交易不同,而是我主動提議的,籌碼是我的記憶。至於蓋在賭桌上的撲克牌裡,可是有你這張王牌呢。」
鲍伊德靜靜地點頭。
「至於代價是過去,對許多人來說,那是無可取代的寶物。但是我并不需要那種東西,反正我的過去淨是一些散發著惡臭又讓人不想回憶的垃圾。」
榭而發出低沉的笑聲,鮑伊德什么話也没說。
「在奥克托巴公司當个卑微的赌博师,是我人生的开始。但是我很快就得到明星赌博师的頭銜,他們把赌场交给我负责,我也让资金从右手进左手出地流动。接著我就得到负责洗钱的工作,我用那些家伙没想到的方法,甚至想出好幾种可以一面洗钱又让钱一面增加的方法。我还让準備進入聯邦政府的未來政治家以低成本的資金賭博,也讓那些傢伙鼓吹父母把企業流動的資金集中在我們的當铺,不管多骯髒的交易我都幹遇。」
榭而像唱歌似地說道,聲音聽來心情非常好。因為從贫民區一步步登向這城市「天国的階梯」的男人——就是他,榭爾。
「但是光是這樣就結束怎麼行?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跟打掃富翁家里廁所的高級女傭有什么兩樣?女傭們要負責清洗廁所與整理床鋪,而我是負賣洗錢與賭博,性質根本沒什么差。因此我才會做這個交易,讓他們全聽命於我。我可以抛棄一切,捨棄得乾乾淨淨之後又變成一个全新的人,那些傢伙應該知道,因為我表現了好幾次给他們看。然後當我想起完全舍弃的污點時,他們就會開始回應這場交易。你以為我過去只是無謂地捨弃記憶嗎?别開玩笑了,我可是有仔細記錄下來並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這就是專属於我的同花顺,那些傢伙无法退出這場遊戲,因為這是我佈下的遊戲。而你也屬于游戏的一部分,對吧,鮑伊德?」
鲍伊德轻轻點頭表示贊同。
「我可以只當個空殼(SHELL),至於填充物可以以後再慢慢裝進去。而這個容納荣耀的容器——就是我。」
這時候榭爾的情緒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那就是他的瘋狂之處,有誰能夠理解一個出賣自己過去記憶的男人的心情呢?
「我覺得自己可以跟你有更好的主從關係。」
鮑伊德輕輕說道。然後靜靜地從上衣暗袋拿出一张剪報,放在吧台上。
「Mardock Scramble-09發佈了。」
榭而不發一语地看著那篇報導。他點了第二杯琴酒再把那篇報導看一次,他并沒有詳細閱讀,只是盯著它看而已。
「這女孩是誰?」
「她叫露恩.芭洛特,照理說應該已經死在你夢中。」
「夢?喔,也就是說——原本應該被掌握金權的警官回收的藍鑽『原料』,还在這世上活蹦亂跳是嗎?」
谢爾的語氣不帶一絲情感,然後喝下琴酒,他已把曾經存在的過去跟著洒滿琴酒的萊姆汁与多幸劑飲盡,这樣處理事情的反應實在太快了。
「那是什麼時候以委任事件的方式成立的?」
前天,而第一次法庭已經採納了。那女人不曉得流出什麼情報給法務局,因此把操作身份及殺人未遂的案子委任法務局處理。」
「目前已經實施生命保全程式,證明有委任事件负责官——算是卑鄙的偵探在背後操作。需要我着手调查吗?我会試着赶上的。」
榭爾露出笑容並點頭,自己眼前這男人做事是不會有任何差錯的。鲍伊德比榭爾過去雇用過的保鑣還要難纏又精明,加上他的實際成續及有效的权限比較寬鬆,因此酬勞也截然不同。
鮑伊德在戰時是優秀的空艇師團其中一員,也是聯邦國最前線的士兵,曾有過跨海侵襲大陸敵國的經驗。另一方面,榭爾基於腦部障礙而免於徵召,所以並沒有打仗的經驗,因此他特別中意鮑伊德他以前曾是軍人的經歷。對榭爾來說,鮑伊德不僅可以揮去他無法參戰的自卑,也是一名優秀的人才。
但這時候鮑伊德卻露出奇妙的表情,那是榭爾從沒看過的表情。硬要解釋的話,算是很困惑的表情,他用那個神情說出偵探的名字。
「乌夫庫克.潘迪諾。」
「好奇特的名字,是大陸系的嗎?還是戰爭時期亡命到這裡來的?」
「不——那恐怕是他的命名者的身份背景,至於他本身根本就不曉得自己来自哪裡。」
「你認識那個偵探嗎?」
「‘以前曾跟他搭擋過’。」
榭爾露出詫異的表情,但是鮑伊德卻省略掉更進一步的解释。
「那傢伙在全地區有法定的優先權,只要善加利用偵探的權限,不需要一天的時間就能搜集到我方的情報,可能早已發現你正在進行的交易了。」
「或許——他是為了盯住我才特地把目光擺在那女人身上。」
「很有可能,我也相當在意那隻會說話的老鼠怎么都按兵不動。」
「你怎么稱呼之前的伙伴『老鼠』呢?感覺你們關係好像失和了。」
榭爾語帶玩味地問道。鮑伊德則正經八百地搖搖頭說:
「它是隻幹練的老鼠。」
榭爾聳聳肩說:
「原來如此。」
他點了第三杯琴酒,在喝下它以前輕聲呢喃了一句:「JACK POT(拉霸)」。
「这是我的遊戲,不容許任何人破坏。你剛剛說生命保全程式是嗎?只要讓它變得不適用,偵採也應該沒有權利干涉吧?」
「沒錯。而且又以『當事人死亡或失蹤,因此事件不成立』的方式最快。」
榭爾對悄悄告知他這件事的鮑伊德露出微笑,并一口氣把琴酒飲盡。
「那就看你的囉!還有那些醫生……其實我真的不喜歡除了我以外的人賺大錢,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
「你可是我的王牌呢!鮑伊德。」
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榭爾露出招牌微笑,他的言行舉止悠哉到不像是已经被偵探盯上的人,望著天空的眼睛仿佛隐藏了什么决定。
為了免除后顾之忧,鲍伊德對自信满满的榭而说:
「處理這件事必須用到其他人,因此需要一筆錢。」
「你一個人擺不平嗎?反正對方不就是個全身燒焦待在加護病房,甚至已經進一半棺材的女人嗎?」
鮑伊德對著神情訝異的榭爾搖搖頭,像是在哄他似地慢慢解釋:
「反正利用完就會把他們拋棄,就像你過去的行為。每當你捨棄一次過去,就會變得像剃刀那麼銳利,道理是一樣的,我只是希望能確實完成任務。」
榭爾大方地點頭答應。
「我一個秘密帳户讓你使用吧!過陣子再告訴你密碼,我等你的好消息。」
然後他突然一本正經看著自己的手說:
「真不可思议。」
「當我看到那篇報導的時候,雖然想不起那個女人是誰,但有根手指卻在隱隱作痛。一定是我本來準備把『她』變成新的藍鑽鑲在那根手指上吧。但是——」
他一面摸著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一面轻聲地自言自語。
「那女人有特別到讓我想把她镶在這根手指嗎?特別到想把她變成婚戒?或者實際上並沒什麼重大的理由,只是我個人的喜好呢?」
鲍伊德並沒有回答,其實也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有关女人的記憶……我一定會先消除掉的。因為那一定會對我造成压力,畢竟女人很可能會破壞我的腦部。為什麼?不过是個女人而已,你說對不對?」
榭爾笑著說道,那個笑容很明顯是在自嘲。
「不過區區二十公克的子彈就能要人命呢!」
鲍伊德低聲說,榭而點头表示贊同,隨即露出可怕的笑容并戴上變色墨鏡。隨著時間改變顏色的墨鏡正閃著濃郁的紫色,那彷佛代表榭爾內心痛苦的颜色,無法挽回的遺忘,正是他的痛苦所在。
「記得把『戒指』送過來,拜托你了。」
榭而說完便径自離去。
鲍伊德繼續看着放在吧台上的剪報。
「这下子又能見到你了……烏夫庫克。」
在榭爾聽不到的情況他轻轻說道。
正好博士也對著螢幕完成最後的動作。
「能夠暫時保留事件當事人對於出庭的決定嗎?」
烏夫庫克用非常堅定的語气詢問,博士张口結舌的反問: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乌夫库克?你知道我刚刚在做什么吗?沒错,就是把我们跟检察官的所有通联记录附加在申请档案,传送给法庭的事务局,我已经在荧幕上做好第一次法庭辩论的調整。你說這些話简直是叫我把打出來的蛋黄跟蛋白再塞進里面去嘛!」
「反正蛋又還沒開始煎。」
博士發出像是被某人勒住脖子地呻吟。
「不然你現在全力衝刺到政府機关,說刚刚整理的電子情报其實还沒決定好處理的方法啊!事到如今你才……」
這時候博士的動作停了了來,他嚴肅地凝視芭洛特的臉。
「才一瞬間……」
他仿佛不敢置信地弯腰看着萤幕,確認剛刚传送的檔案。檔案裡面完全空的,是個空档,也沒有收件人,旁邊倒是有另外的新檔,開啟之後就直接把送來的檔案複製儲存。簡直像魔法一样。
「妳對於『電子攪拌』的適應性,真的是很棒。」
博士從半彎腰的姿勢站直身子,一直盯著芭洛特看。
「据我所知,还沒有人把電子干擾做到這種程度呢!換句話說,根本就不存在,畢竟干擾的速度还牽涉到妳的精神層面。尽管如此,妳還能夠讓全身加速到那個程度並完全適應。真的是太了不起了,可是——」
芭洛特並沒有抬起眼睛,她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頭。
「能不能告訴我,妳手術後還不滿三百個小時就挑戰意識领域的極限,這跟妳拒絕出庭有什麼關係嗎?妳希望永遠封閉在這個藏身處嗎?」
芭洛特輕輕地搖了好幾次頭,那就是她全部的回答。
而站在她肩膀的烏夫庫克則面露難色地看著博士。
「覺得白己很像吉祥物吧!乌夫庫克?」
博士語帶諷刺地說,这時候芭洛特突然抬起眼睛,但是在她視野角落的烏夫庫克則處之泰然地聳聳肩,彷彿這就是自己的工作,根本不需要說明,它只要像個布偶在芭洛特的肩上裝可愛就行了。
博士對它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為了解決事件,她指定我們擔任委任事件負責官。首先她必須在法庭盡说明義務及回答問題的責任,那件事你有跟她好好解釋過嗎?不那麼做的話,我們就无法做進一步的行動,只能夠等敵人派殺手幹掉我們,這你也有跟她說嗎?」
這時候,「砰——」的聲音響起,是螢幕發出聽起來像門鈴的接收档案通知聲。
原先一片空白的郵件檔因為收件人不明而被退回來。
博士露出訝異的神色盯著螢幕看,然後吃驚地用另一隻手把眼鏡往上推。
——我沒有半个伙伴。
這是芭洛特的答覆,仿佛那是她早就知道的真相。
「……也就是說,妳无法相信我們?」
博士用比刚才还要沉穩的語氣說道,不是甜言蜜語的語氣,而是終於瞭解原因的口氣。
芭洛特搖搖頭。
「砰——」的聲音再次響起。
郵件檔又變成文字显示。
——我怕。
本來博士想開口說話,但是「砰——」的聲音又响起。
我不想遭到背叛。
沒有收件人的郵件裡只寫了這句話。
「我們絕對不背叛妳,還會盡全力將事件解決。對吧!乌夫庫克?不論遭遇多可怕的危險——」
但是烏夫庫克沒有回應,只是露出非常困擾的表情。
「你也說說話吧!」
然后「砰——」的聲音又響起。
——你們一直在「偷看」我。
博士嚇得呆若木雞,这時候接收郵件的聲響起。
——你們讓我活過來卻還強暴我。
博士滿脸错愕地看著那些文字,他有气无力地重新坐穩。
「強暴?」
他不斷重覆唸這句話,好似無法置信世上竟有這個名詞。
芭洛特低着头,感覺她不像是把强硬的話痛快說出來,而是因為隱藏在內心的秘密不小心被看穿。她打定主意說什麼也不抬頭,只是盯著自己腳上的拖鞋看。而且還做好遭對方破口大罵,甚至被修理得更慘的心理準備。
「……當我擭准加入政府的研究團隊時,接受了兩百次的咨商。而且被灌输對人權的尊重、深入理解倫理及道德觀念後才得以加入研究。」
博士像是硬擠出聲音說這些話。
「當我沉溺在諮商的汪洋大海裡,我完全失去了男性雄風,也因此跟我妻子離婚。至今还性無能到找都想稱讚自己呢!而且有時候还覺得自己搞得像聖職者似的——」
「啊——博士……」
乌夫庫克想插嘴解釋,但博士並沒有聽到。
「好吧,我就證明完整的說明義務給妳看。」
他的聲音略帶點怒氣,芭洛特吓得縮了一下肩。博士一直都很彬彬有礼,雖然他並不是很冷静,但現在除了语言之外也沒有其他可利用的手段。
「首先我们是以最优先的先决条件保住你的性命安全,但当时也只有那么做才能送你去急救医院,毕竟敌人很快就会取得联络,准备在其他医院给你最后一击,而这时候就轮到我这个蒙古大夫出場了。就我的诊断,如果要救妳,单靠皮膚移植是不行的,皮肤还沒完全安定妳就會先蒙主寵召,而這時候就轮到『我的技術』上場了。我覺得那麼做對妳是最適合不過了,對吧?」
芭洛特輕輕點頭。雖然博士只是純粹解釋——用必要的詞句對芭洛特進行说明。
這對芭洛特來說就很夠了。博士并沒有立刻發現她内心被觸動的悲哀,但是對博士來說,现在不是管那種事的時候。
「第二,為了解决今後的事件,妳本身也必须具備抵抗力。关于这點就請烏夫庫克來講解吧!」
他仿佛不希望只有自己扮黑脸,因此指着烏夫庫克想拉他一起下水。
乌夫库克舉起雙手一副打死不愿意加入的樣子,因此博士只好繼續說下去。
「好吧,我负责回答。剛開始我們是想把妳送交公共的警備机构保護,可是如果有暗殺者混在警衛裡頭,那我們就根本無法防範,畢竟警備機構裡有些傢伙是把『那種工作』當成副業在做。因此只有待在我們的保護傘下,並且让妳具備抵抗力是最保險的方法。」
這時候「砰——」一聲響起。
——抵抗力?
乌夫庫克從芭洛特的肩膀探出身子唸那句文字。
「嗯……這個嘛,就是戰鬥能力啦!譬如說防身術,用槍的方法等等——」
又「砰——」一聲響起。
——不可能,我不想當軍人。
乌夫庫克无奈地聳聳肩,而那也成了她最後一次的回應。
現在螢幕整整一面都是芭洛特的話。
博士對著螢幕迅速操作每個资料夹,並把所有純文字檔整合在同一個资料夾裡儲存起來。芭洛特看了一下博士的動作,她以為剛才說的話會被全部刪除,想不到博士竟很仔細地閱讀。
「當妳失去意識的時候,我曾經透過妳的腦部接觸妳意識領域的记忆——」
博士對著螢幕說道。
「当時針對的並不是妳的具體記憶,而是潛意識。然後提出我們目前擁有全部技術跟計劃,讓雙方在電腦上展開爭論,那是經常做為是否該讓植物人安樂死的判斷基準。但是超過規定時間六小時後,我看了一下爭論的結果,因為妳還在沉睡,於是我又讓雙方爭論六小時,最後都沒有改變結論。」
博士並沒有大聲嚷嚷,他靜靜地敘述給她聽。
「而現在妳的身體,以及那個狀況就是妳選擇出來的結論。」
過沒多久,好不容易博士的眼前又「砰——」一聲地響著答案。
——那个藉口我常听。‘你们男人’老是对我说「其实『妳』也希望那样吧」。
芭洛特用她刚刚堅定表白並且不愿遭到背叛的表情,緊張看著博士正在阅讀文章的侧脸。這時候站在芭洛特肩膀的烏夫庫克把自己的小手貼在她脖子上,彷彿對她的勇氣可嘉表示稱讚。
「那個心理諮商……有如海嘯一般……」
博士突然喃喃自語,彷彿一下子想起自己曾經得到過什麼,又失去過什麼,能夠告訴她何謂「全部并非妳想像」的意思。
這時候博士的眼前又發出來自某處「砰——」的聲響。
——其實我也知道你們並沒有說謊。
博士像是為了方便日后存取,就跟剛剛一樣把它統以複製到芭洛特之前說的話的資科夾裡,然後又對著烏夫庫克說:
「好了……那麼這理就交給你的心臟負責囉!乌夫庫克,畢竟長久以來我一直有维修你的內臟,就拿你的心跳來當測試儀吧!」
乌夫庫克露出沉穩但有點耍脾氣的表情。
「我知道『該做些什麼』,但不知道『该怎麼做才好』。尤其是讓一个肉體經過改造的十五歲女孩出庭這種事。」
這時候「砰——」一聲响起。
——我叫露恩.芭洛特。
螢幕上出現斜體文字,露出強烈意願的芭洛特與博士四目交接。
「嗯,那是妳的名字啊!其實也好久沒有用正統的名字稱呼Scramble-09的事件當事人了。露恩.芭洛特,妳也滿適合催促醫生幫妳進入治療階段。好了,現在妳想做什麼?」
結果芭洛特又低著頭往下看。
博士沒有露出焦慮的反应,倒是往椅子裡面坐之後就看著烏夫庫克。
「剛剛芭洛特郵購的衣服已經送來了。」
這時候神情老老實實的烏夫庫克替她這麼回答。
博士攤開雙手,仿彿在說「她訂的?」。而芭洛特則扭扭捏捏地抓住身上用絕緣體做成的病患服衣角。
「——她似乎想穿送來的衣服到外面吃午餐,順便去申請解除她被操縱的身份。」
博士無奈地憋起嘴。
「她並不想窩住屋裡吧?既然那樣就明講嘛!」
芭洛特嚇得縮起身子,但其實博士只是想確認烏夫庫克在那兒而已。
「不過你也一樣吧!而且還擺出『我是妳的防彈背心』的感覺。不過要小心點,目前已經完成事件的初期報導,敵人很可能會對我們挑釁哦!」
「这樣也正好能夠有對手讓她確認自己的力量。而且她還沒有針對Scramble-09體驗我的『有用性』呢!」
博士無奈地耸耸肩並站起來从裤袋拿出卡片夾。
他從裡面挑出一張金融卡並交給芭洛特。
芭洛特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知所措。
她一直看著博士,好一會兒才收下那張金融卡。
「我已經向法務局的福祉補償課提出申請,但通過總是要花些時間。總之這是妳目前的財產,密码問乌夫庫克吧!因為我並不知道。」
過去還不曾有男人像這樣拿钱給她,芭洛特死盯著博士看,博士這時突然臉色嚴肅地說:
「原來如此……這將是妳第一次能力測試啊?在出庭以前的確有必要這麼做。我會衷心祈禱妳不會『滥用』乌夫庫克喲!」
芭洛特還不瞭解博士的意思,只是看著肩膀上的烏夫庫克。過去從沒有人愿意聆聽自己的心聲,佩这隻小老鼠竟然愿意仔細聆聽,這讓她感到非常不可置信,而且遠比任何心理諮商还要來得確實。也的確她現在還有好多好多想說的話,有無數想理解的事情。
對現在的芭洛特來说,那就是她的所有。
芭洛特回到自己在原是太平間的建築物所分配到的房間,然後把寄來的包裹一個個打開,接著把里面的東西排在床上。她拿著黑色皮衣在身上比對,這套上下兩件的服裝颇緊的,下半身不是裙子,而是短裤。
在書桌上的烏夫库克呆呆地看著那些衣物,
「啊——」
它不輕意地發出叫聲。
芭洛特聳聳肩,拿出下一套服装給它看。她比手势告訴乌夫庫克這套是長裤,上衣是無袖的但附有袖套。
「嗯,啊——芭洛特,我去博士的房间,妳換好了再過來吧!」
烏夫庫克說完便從書桌跳下來,兩脚走到門口。
當它走到門把下方,便用老鼠天生的跳跃力向上抓住門把將門打開,當它跳下來後,芭洛特竟突然抓住准备出去的乌夫庫克長褲的吊帶。
「不要指望我對女性有任何審美觀,而且我已經受夠妳說我『偷窥』了。」
乌夫庫克面露難色地說道。
芭洛特嘟著嘴把門关上,再把烏夫庫克放在床上。
然後拿起衣服衝進浴室裡。過沒多久乌夫庫克起身下床,這時候浴室門突然開了。身穿內衣的芭洛特用手勢示意要烏夫庫克待在那兒,王於表情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不安,就像那时候她把恐懼感显示在博士的電腦螢幕一樣。
「知道了,我等妳——不,我在這里『守着妳』放心吧!」
芭洛特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安,但还是进了浴室把门关上。
「其实她能够正确掌握在门后的我的一举一动……她之所以有那么强烈的不安,应该是还没能把力量運用自如的关系吧……不,也可能是這样,她才更害怕『沒有人在』吧!」
烏夫庫克一陣喃喃自語,然後就躺了下來。它望著天花板好一陣子,直到從浴室出來的芭洛特低头看著它。
芭洛特穿着上下兩件的黑色服裝,頭跟脖子是露出來的,而頭髮是直直的垂放下來。她的頭髮是博士利用原有的殘骸重新还原的,不过因為刚移植的关系,打結和掉髮的情況滿嚴重的。衣服的袖子長到指尖,有個洞可以扣在中指上,看起來有块三角形的裝飾布料蓋在手背上,短裤下的裤襪緊緊將她的雙褪裹住,然後是會喀喀響著的長至膝蓋的靴子。她封著突然站起來的烏夫庫克轉動身子,乌夫庫克想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找到適當的詞句。
「我覺得還滿好看喲!」
然後又歪着頭說:
「妳不覺得很緊嗎?」
聽到這句話,芭洛特做出雙手緊緊環住身体的動作,那是在告訴烏夫庫克自己喜散緊身的服裝,那樣的打扮彷彿被某人温暖地抱住。接着她從包裹里拿出装饰用的皮带從腹部順著腰部緊緊繫住,連腳也梆上皮带,然後再穿上皮上衣,整個人像被五花大綁似的。彷佛不那麼做,配件會被搶走似的。
在離開建築物以前,他們先繞去博士那兒。
「嗯……雖然我常自誇身上的白袍很新穎,不過妳的打扮跟我倒是不分上下呢!」
聽到博士講得這么正經八百,芭洛特眉頭皺了一下。
「今天晚上好像會變冷喲!雖說是早春也不能過於大意。記得把藥带在身上,畢竟妳的皮膚還有幾個地方不是很穩定。」
这時候芭洛特做出拉起衣襟的動作,表示她已經穿得很暖和。然後又拍拍自己的口袋,就像沉默的孩子在回應囉嗦的父親似的。
「好了,我們走吧。」
站在芭洛特肩膀的烏夫庫克開始扭曲變形,它變成天鵝絨材質的項圈纏在芭洛特的脖子,還變出塊金属片。
那玩意兒與其說是坠子,倒不如說像是狗牌。
芭洛特摸著它沉思了—下,當她的手離開金属片時,隨即變成蛋狀的水晶,裡面還有一隻眨眼的黄色老鼠圖案。
博士用有點複雜的表情看着那個墜子。
「这次的委託者告訴我們不少對事情應有的態度。」
「还要求必須適應各式各樣的服務。」
乌夫庫克的聲音一直很正经八百。
「拜托你再重新确认必要文件,博士。关于保留出庭这件事也请你再跟检查官商量看看。虽然到時候甚至可能不會到庭,但还是请法務局幫忙打動法庭。」
「法医是不會因為個人感情而有所動搖哦!那兒的規則早就被權力和金錢打乱。」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不想玩不解决事件的當事人感情的遊戲呢!」
「剛剛我很抱歉。」
「別這麼說。什麼……?」
「我伤害了你。不過謝謝你,錢我一定會还的。」
「呃……不過最重要的是,拜託『妳』說話的時候别用乌夫庫克的聲音,聽起來怪不舒服的。」
芭洛特用手觸碰水晶,
「我已經想不起来自己的聲音是什麼樣子。」
她嘗試發出比烏夫庫克還尖銳的聲音,然後試著開口,加上咻咻的呼吸,聽起來很像是高樓風吹過的聲音。
「一步一步讓自己恢復正常,一步一步來。」
這次真的是烏夫庫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