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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十二国记 心弃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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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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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初冬,关弓城外,远离都城中心,一个普通的村里,田间地头闪着细小的冰凌,在田中,几道像是被巨大的犁挖开的痕迹将泥土厚厚地翻起,泥土卷曲着,像大地上的伤口,露出底层的黑土,从田间一头,横贯到另一头。
沿着开裂的痕迹长长地延伸过去,田边一座矮坡下,站着一个汉子和一个老农,正看着这一片狼藉,汉子褐衣短裳,完全一副普通农人模样,而掩不住的力量,却从卷起袖子搭着凉蓬的手臂中显露出来。
“真是厉害啊!”这么说着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高坡,
“那么,是那里吗?”
“是啊!就在那个孩子那里,和那个孩子一样高,不过脸,看不清楚,好像黑一些,妖魔就站在对面那块石头上。”
“啊!真是近啊!”
“……我说……你们不是想报仇吧?……那孩子……”
“啊!?不是不是!您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嗯,您可以说说那天……”

坡顶上的少年看看坡下的人,皱起眉头。
坡下的人好像结束了谈话,汉子拱手道:
“那么谢谢你了老人家。”
“啊!不用。”老人摆摆手,看看坡上的少年,“那孩子,去世的是他的亲人吗?不要怨恨啊!这并不是谁的错!如果不是台辅,我们连活下去的机会也没有啊!”

走上长长的坡顶,汉子看着树下的少年,
“他看见你了啊!不过说天气不好没看清楚。”
少年不说话,只是闭着眼,靠在树上。
“那个妖魔就在那块石头上,离你很近嘛!”
“哼!”
“把头发放出来吧!他一定想得起来!”
“那不是我啦!” 少年直起身子来,
“我要走了。”

沿着田边走入茂密的深山,一路无语。
“你们不是想报仇吧!那老人这么说——他看到了你的脸。”
“……”
“同样的地方,那天却没看到,是不是你放下了头发呢,关弓那天可是少有的艳阳高照啊!”
“……”
远处隐隐传来兽鸣。
“六太能在两盅茶的时间里收服一只宠物吗,真是厉害啊!”
“所以说,那不是我啦!”没好气地答道,转过一丛刺蓬,出现一只白色的驺虞,轻轻摇着尾巴站起来。
六太摸摸它的头让它坐下,自己一转身倒在玉的怀里。
“我不回去了!”
“啊!?”
“睡在这里也比那张乱叫的床好!”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天气吗?”
“和玉睡在一起也比睡在你旁边强。而且为什么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挤在一个人的床上,还有,你以为这是你的燕寝啊!居然差点把我踢下床来!”
“不知是谁晚上磨牙像恶鬼磨刀,弄得我现在还耳鸣。”
“哼!不知是谁的钱!!”
“这不能怪我啊!猪突封了我们的旌券啊!还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呢!”
“总之,我不回去了!”
“我们还欠着店钱呢!”
“那是你的事。”
“我可没钱啊!”
“……”
“你让我怎么回去?”
“……”
六太闭着眼睛靠在玉身上,似乎真的要睡在这儿了。玉喉咙里咕噜咕噜地低鸣着,困惑地看着两人。

“六太!”轻叹口气。
“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紫色的眸子睁开来。
“去世的是你的亲人吗?”
“你在说什么!”
“那个老人可是这么问的。”尚隆拉着调子说:“这不是你的责任!这不是谁的责任!如果不是台辅,我们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说,那个人不是我啊!在——讽刺吗!”
“六太!我可是王啊!要指责也是我吧!”
“可靖州是我的属地吧!”
“六太,那是人为的。这几天出现的妖魔虽然没有任何记录,你也看得出是人驯养的吧。”
“是……那个孩子吗?”
“你以为世上这么多更夜吗!啊!啊不不不!我是说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驯服妖魔吧!而且他身上的朝服,也不可能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了解的吧——他应该和你一样大吧?!所以说,他背后一定有大人支使,所以说——”
“所以说,一定是别人教那孩子的,或者说那孩子是被逼的。”
“也许吧!”
“一定是的,这一连串事件,不可能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做到的,他只不过是……”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嗯?”
“这些事情,只能骗骗平民百姓罢了,仔细想想或是有点了解的人,都会觉得有疑问,台辅完全可以躲在一旁,唤出使令杀掉妖魔,而不必亲自出面用收服这种麻烦的方法,又不是缺使令,而且收服的情形也不对,台辅每次出现总是远离人群还放出头发,两盏茶的时间就马上收服完毕,就算是黑麒麟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吧!而且几次事件中也没有一个人看清台辅的脸。这些事情一但引起朝中注意,终究有完全澄清的时候,到时连普通百姓都骗不了,他们还能长久吗!”
“你要动手了吗?”
“我能坐视不理吗?”
“那个……孩子……”
“十二三岁的小孩,怎么也不会知道得太多吧!”
“那个孩子不会有事吧!至少短时间内……”
“至少在事情败露之前,所以我们要赶快了。”
“赶快找到他们吧。守备军不是已经行动了?!”
“哦!有精神了!不再自责了!?”
“我没有自责!”
“是吗!?那么——回那个家里去吧!”
“嗳!?就要回去了吗!”
“对啊!说不定已经有消息来了。”
“哦!这么快就回去了,少见啊!不像你哎!”
“什么!这不是为了你好吗?还是说你愿意和我睡在一起?”
“去死!大……变态!那店钱怎么办?”
“让亦扶去吧,他已经熟门熟路了,也不会像某人那样泄露给那个猪突的。”
“啊!你又要借人家钱!你害完毛旋还不够啊!你已经欠人家多少了?”
“没办法嘛!我的界身被猪突给封了,要不你借我吧!”
“去死!上次的还我没有……”
这么吵吵闹闹,手脚却不停地,解开了玉的缰绳,往城中那个巨大的黑影飞过去了。

~~~~~~~~~~~~~~~1.13~~~~~~~~~~~~~~~~~~~~~~~~

安顿好玉,轻车熟路换了衣服,谴走了嘟嘟囔囔的亦扶,为了避开可能撞上骂骂咧咧的帷湍,尚隆和六太从侧门溜进内宫,连内殿也没去,径直去了仁重殿的花园以掩人耳目,却见朱衡早等在那里,发现已经太迟,朱衡已看见两人,躲也躲不了了,两人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正等着一通海批,只见朱衡急急走来,神色严肃。
“主上、台辅,正好,你们再不回来,我们就要画影缉拿,发海捕文书了。”
听得两人汗毛一乍。
“正好,我也是刚到,这是刚来的消息。”
两人闻言面色一正,夺过奏本,不待两人看完,朱衡已自说起来:
“又出现了,在琅青,这次……死了两个人。”
“什么!!”六太惊叫出声。
“成笙已经出发了,帷湍在内殿,叫我过来候你们试试,太好了你们正好回来。”
“刚刚发生的吗?”
“是,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及时报告了守备军,准备包围他们,成笙也带骑兽过去在空中合围。”
“我马上……”一转身却发现六太不见了影子,尚隆倒吸口气,大喊着:“我马上去!”一面冲了出去。

赶到骑兽厩,六太正要解开缰绳,一旁的骑官良幸早在一旁苦劝,却又扎煞着双手不敢上前,见了尚隆,正如救星一般:
“主上!……”话没说完,早被六太压过:“尚隆,快点!”
“你不能去!”尚隆摆摆手让良幸下去。
“什么!”
“有麒麟奔着血腥去的吗?”
六太现出奇怪的表情:“你说什么!我又不是凑到血腥边上去!”
“有守备军就够了,这不是麒麟的责任吧!”
“我是靖州侯啊!”
“我还是雁国主呢!麒麟还是远离血腥的好!”
“雁国主!你身为雁国的王在这种时候还无动于衷地呆在这里,还要阻止去救助的人吗!”
“我要去的,你不能去。”
“你阻止不了我!”六太冷冷地转过身去,解开缰绳。
“六太!别说你不知道这件事的的根源是什么,关弓的流言已经毫无遮掩地表露了他们的目的了,你要流言成真吗?”
“你怀疑我的能力吗?”
“有守备军就够了。”
“要不要俐角和他们试试?”
“六太!你不必冒这样的险!”
“你要把我当神仙一样供在玄英宫里吗!我是麒麟!雁的宰辅!他们在利用我,冒我的名在迷惑百姓!他们在杀人!!”
“这不是你的责任!六太!”
“那不是我的责任,如果不是麒麟,他们连活都活不下去是吗!可那不是我不是我!他们感谢我,可我连他们的亲人都保护不了保护不了!”六太拽着缰绳,紧紧攥着拳头,
“我是麒麟,就什么也不能做,要供在宫里吗?”
“那不是你的责任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尚隆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目光也沉下来。
“你给我国土和百姓,而我给你一个你想要的国家。你已经实现了你的约定,剩下的就是我的了,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一切交给我吗?”
像被这番话锁在当地,六太低着头,不发一语。突然抬起头不服地大叫:“可是……”“放心吧!”正碰上尚隆的目光,像撞了一下。怔住了,忽的眉头一皱,恨恨一声,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
尚隆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实在忍不住悄悄上前,在他露出的耳朵边说了一句:“放心吧!”
六太哇的大叫一声转过身来,捂着耳朵,向后退去,一张脸再也挡不住,早已是一块大红布了。
“你……你……你干什么!你这个大变态!”
尚隆再也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别担心啦!放心回去吧!”
六太如临大敌似地站在那里,突然像被鞭子赶着一样,逃也似地离开了骑厩。
尚隆看着六太的影子,笑着大喊:“良幸!你去看好台辅,别让他出宫,亦扶回来后和他换班。”
口里说着,动作不停,等良幸大喊着“是!”跳出来的时候,尚隆早已骑上了玉,冲出了骑厩。

~~~~~~~~~~~~~~~~~~~~1.14~~~~~~~~~~~~~~~~~~~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赶上了成笙的队伍,苦笑着成笙诉苦:“那个小鬼真难哄……”还没说完,就见远处一个黑点过来,却是尚隆的虎,良幸正骑在上面,一脸惶惑,到了跟前,倒头就拜:“臣下有罪,擅骑了主上的御用骑兽,可由于事情紧急,事后一定自罚……”
尚隆挥挥手阻止了良幸唠唠叨叨的请罪,成笙问道:“出什么事了?”
良幸深吸口气:“主上恕罪,台辅他……跑了!”立即感到几道灼人的目光,头也不敢抬地说下去:
“本来是回仁重殿去,一直好好儿的,到了门口遇到了女官们围了上来,微臣就站到了一边,不知说了什么,就看着台辅突然变了颜色,马上唤出使令飞走了,连旁边的女官也没拦住,微臣想追也追不上,只好赶来通知主上!”
三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成笙先开口道:
“主上劝过台辅是吧!女官司们说了些什么,让台辅比起主上的话来更听她们的呢?”
“你以为那小鬼很听我的吗!”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疑惑起来,略一沉吟,对良幸说:“你先回去,问清女官们当时的情形,我们继续到琅青去,台辅逃跑,怎么想也是琅青的事,我们赶过去,也许能堵到他。
良幸得令赶回玄英宫,成笙问:“来得及吗?没有骑兽能赶得上麒麟的使令吧!”
“麒麟不会接近血腥,六太应该会在外围,我们不要到村里去了,和合围的守备军一起,到外围搜索。”

苍茫的云海上,一个黑点以近乎风的速度向前飞进,又突然地向下,以落石般的速度往下坠去,降到了云海之下,黑点近来,原是一只三尾狼风一样飞行,天空下方,无边的绿意蔓延,渐渐露出树林的缺口。
“台辅!”
“闭嘴!你不是也想和尚隆一样,要我做宫里的神仙啊!”
“台辅,这很危险!”
“我不是笨蛋,放心,只是去看看罢了,并不和他们碰面,你们不是都在!尚隆那种速度……”突地顿住话头。
俐角也全身一震:“台辅!”
“啊!感觉到了,这么近吗。”
出于本能,所有的妖魔都有感受到周围同类,特别是强大妖魔的直觉,只有到现在,才能让人意识到骑于俐角身上的,也是一只特殊的妖魔而已。
“小心了,到下风口去,慢点。”

从下风口小心地进入树林,前方传来是细碎的人声,空气中传来声音:“台辅,应该去告诉主上,这里太危险了!”
“不,待我先看看,你们不要出声,会被发现的。”
六太身后,俐角泡沫般无声地没入土里。
回过头来,世上最轻盈的兽凝神屏息,悄悄前行。

语声渐近,六太屏住气息循声望去,林中一小块空地,正立着两只巨大的天狗,本能的厌恶,六太的心一阵狂跳,忙定下神来。天狗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男子穿着连帽披风,冷冷说道:
“你想毁约吗!”
“不!不!没有!只是这次的妖魔……我不太熟悉……”
“想念岈厉吗!你想驯服它?”
“不不!!我不敢!这次真的……我觉得它好像真要吃了我,所以……拖久了些!”
“是个好办法,拖延时间让村民通知守备军相机出逃,可以全身而退。”男子的话并不冰冷,却像回答上司的士兵一样没有感情。
“不!不!!我没有那么想!我…我是害怕……”
“也许我该让獠吃了你,在你熟悉它之前。”
六太一口气几乎岔出来,忙收摄气息。
天狗发出了沉沉的喉音。
“不!不要!我不会走的!我绝不会走的!”
抚着天狗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男子的声音没有起伏:
“我是这样被嘱咐了的。”手一松,两只巨大的天狗向孩子扑去。
“俐角!沃飞!”再也不能看着了,六太唤出了使令。
黑白的影子射了出去,瞬间与两只天狗缠斗在一起,而那个孩子竟似痴了一般,呆呆地坐在原地不敢动弹,对面的男子竟也不顾妖魔的撕斗,一双冷冷的眼睛,只盯着那个孩子。
六太看得心里都要烧起来,“罢!罢!罢!”,到了这地步,六太一跺脚,从藏身处冲了出来,拉起孩子离开了战场,将他拖到身后,一回头,撞上男子的眼神,对峙。
男子似乎拿起什么吹了一下,却没有声音,六太却皱起了眉头,这是兽笛,能发出只有妖兽听得到的声音来控制妖兽,六太并非人类自然听得到,“那么,这妖魔就是这个男人饲养的了,并用兽笛控制它杀人吗!”六太暗暗想道。
两只天狗跳出战团,俐角和沃飞本来就是保护而非进攻,也停下行动,低低地吠着与天狗对峙,男子平静地说:
“我们等来了珍贵的客人呢!”

~~~~~~~~~~~~~~~~~~~~~~1.15~~~~~~~~~~~~~~~~~

“想杀人灭口吗!”
“台辅真是及时啊!”像在私学里回答先生的学生一样认真的声音。
六太一惊,为了随时的出游,马厩旁总是放着出行的行李,这次匆忙,却也至少包住了头发,这个男人……知道使令!?虽然麒麟是不能让人随便见到使令,这个男人……是了解麒麟的人吧!驯养妖魔的人,也了解旁人无法知晓的麒麟的秘密!一个名字突然从六太心中跳出来,不!不可能!
“受人所托,正想请台辅一叙!”男子拱手一让,掀开披风帽子,露出黑色的短发和同色的眸子。
(一样的!不可能!)
“受人的所托?难道……”
“光州侯元宗。”
“是他……州侯要见我须要申表上奏玄英宫及得复批才能请见,哪由得这样请见的!”
“台辅见怜,州侯上奏几次皆不见回音,又实有要事相表,不得已出此下策。”
“不行!为见我做出这种杀戮之事,这几次事件也是你们做的吧!我不见这种杀人凶手!”六太想着,自己在这绝不轻松,但也不能放了这条线索,不如拖延时间,等守备军和尚隆他们赶到,倒可查出其中根底,于是说道:
“元宗如果上表我一定看到,他有什么急事上奏,还是那几件吗?如果是那样仍是驳回,见我也没用!”
男子表情不变,“台辅这样吗……”突然神色一凛!六太还不明白,脖子已触上了冷冷的刀锋!

“台辅!”沃飞和俐角惊叫出声,却不敢动弹。
虽然看不到,却仍能感觉出握刀的手来自于自己背后,六太惊讶不已,不想自己救的竟是要威胁自己的人,不,无所谓救,这根本就是在演戏!
“微臣无意加害台辅,只是想请台辅跟微臣一起去见见州侯。”男子再拱手。
(一样的!一样的!)
“两位使令最好也不要动。”
六太愣在当地,又是这样,自己的愚蠢……不,不行,我已经不是那时的我了,如果真的到了光州,不知会惹出怎样的泼天大祸。
“我不会去的,沃飞,俐角,你们走,他们有要求,不会伤我。”六太心中焦急,暗暗地叫:“尚隆这家伙怎的这么慢!”
“使令不敢,那是冬器,”男子说完走到使令身边,突然地抽出长剑,掀开披风,露出里面的戎装,竟没有一点声音,抵住沃飞,“我劝台辅也不要反抗,虽用外力也可让慈悲的台辅屈服,但台辅也不愿这样吧!”一只天狗过来逼住了沃飞,另一只也靠近了俐角。
六太心急如焚,正拼命想着脱身之计,只听山下传来了人语声,伴着狗叫声,男子握紧了剑柄,沉吟道:“是村兵吗?”望着山下的小路,手已抚上天狗的脖子。
“住手!!如果你敢攻击村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男子一惊,手停了下来,虽然使令以麒麟的安全为任,但如果麒麟坚决下令的话,它们仍然不能违抗,能让麒麟说出这样的话是十分可怕的,而且他也知道这只麒麟并不是如其他一般寻常的麒麟。
“延麒!”沃飞再次哀叹出声。
“台辅果真是慈悲为怀啊!”男子认真地回答道,六太的心一跳,眼前的人几乎要变了模样,(不可能!这骗不了我!)。
山下村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六太真想大叫警告村民们不要上来,却又怕大声喊叫更让村民注意这里,不敢作声,只是一吸气,脖子上的刀更往下压紧。
男子脱下披风,将长剑从剑柄处裹上,缓缓地说:“我并没有想伤害村民,而且,台辅若不想放过我,也抱歉要让您失望了!”
话未竟,身已动,男子手中的长剑突地一刺,插入了沃飞的腰间,一回身,又刺入了俐角的身体!
六太觉得像是魂魄离开了自己,身体失去了知觉,胸中所有的空气都冲出了喉间,包裹着披风的长剑,没有一滴血溅到他身上,可再没有那双熟悉温暖的手包围着他了,脖子下的剑压紧了、颤抖着,突然地反手上来,紧紧压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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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初冬,林中的一小块空地,树木失去了绿叶青翠的遮掩,却少见地没有平日的荒凉,此时正围满了人群,中间的骑兽在地上四处闻嗅,周围持枪的兵士和短裳的村民,皆是紧张而又严肃的表情。
几个士兵正围着一群村民:
“是的!我听到喊声,是第一个冲上去的,自然看得清楚,那个妖魔,是人的身子,背后长着翅膀,已经沉到胸口下面了,好像在叫着什么……”
“是啊!我也看见了!那只手,白白的,在摇呢!”
“对对!像、像水一样……沉进去了!”
“然后台辅就出来了,是金色的头发!穿着朝服,和一个小孩子,跟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
“坐上那两只驯服的妖魔飞走啦……”

另一边,侧耳倾听的人回过头来,抓紧了手中褐色的方巾,对面黑瘦的男子说道:“又是被……要胁了吗!谁呢?只有一个人,使令吗?不可想象。”
“不,不一定,只要是性命,都能使麒麟不敢行动,对方不是也有人吗。”
“你是说,对方狗咬狗!?”
“这不是很常见吗!只要是性命,除了妖魔——不!使令也是妖魔,都能让麒麟不能动作吧!还有——他自己本身,不也是会受威胁!”
“说得也太可怕了!”
“还有,村民不是看见六太了吗,那可也有好十几条性命啊!”
“麒麟可真是慈悲的生物啊!如果合围再快一些……那么,他穿的官服是……”
“嗯,光州的,故意显露的吧。还有留下的头巾,在示威吗!想必很快就有要求来了吧!”轻笑着,“想玩老游戏吗……”尚隆握紧了头巾,目光投向北方。

六太昏昏沉沉地坐于妖魔身上,影子里使令的血腥一阵阵地袭来,让他视线前方另一只天狗的影子模模糊糊,他摇摇晃晃,要不是身后的男子扶着他,他几乎要坠下妖魔的背来。男子轻声道:“台辅冒犯了,下臣望皓,若台辅不反抗,下臣一定把台辅安全送至易化。”
“绝不、原谅……”
六太迷迷糊糊,直是悔恨自己的愚笨,哀痛着自己的使令,如果当初听尚隆的话……可还是造成了这样的结果,自己的无能不知会造成多大的混乱,若是刚才不中圈套……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
望皓靠过来:“台辅不要自责,若不是台辅,那个孩子就死了。”
“不用假装安慰,你们的伎俩……”六太昏昏沉沉,突然倒吸口凉气,“难道……你们……真想杀了那孩子!”
“是的,所以台辅确是救了那孩子的命。”
“你们……连孩子也不放过!”
“不,原来就算好了的,那孩子不会死。”
“如果我不出手呢?”
“台辅不会的。”
“你们,早就知道我在那儿了吗。”
“台辅慈悲,听不得杀伐之声。”
“是……这样。”
六太一阵悲哀,望向前方的孩子,望皓竟在他的身边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些,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过分!”为什么不逃,六太拼命想着脱身的办法。
“他不会逃的。”像无意地要抱紧六太,望皓抬起右手,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玉戒指,只比扳指略窄些,上面缠着一根红色的丝线……
“台辅,易化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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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百姓不少已迁居至里,俯瞰大地,失去绿意的土地显出几分荒凉,而进入光州境后,这种境况更是突出,在六太记忆中不少曾是农田的土地,如今看来,却连田埂都已几乎消失殆尽。
天狗在易化城中高高的凌云山腰上落下了,前头的孩子一下骑兽就被人带走,看来尽管是孩子,他们也不愿泄露太多。身边再无一人,六太被望皓带着,来到正殿的偏厅,这是间普通的房间,空无一人,可六太一臾进屋,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房中的桌上,盘子里,放着一根红色的丝线,穿着白色的珠子,六太颤抖着往后退,撞在望皓身上,望皓右手一扶:“台辅且请忍耐些个,众官还在前面等着您呢!”红线在六太面前晃着,忍受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逃不了了!”他最后想的这句,然后便是一阵头重脚轻的空洞感。
望皓带着他穿过侧门,走上正座,面前张着一张薄薄的蝉纱,座下是光州州侯及一众官员,皆平伏于地。听到脚步声,殿下一阵小小无声的骚动,大多数人将头伏得更低了,也有人偷偷地抬起头来想窥看他的模样。望皓退下正座,礼毕,光州侯带头起身说道:
“台辅抱恙垂见,光州众臣民不胜惶恐!”
光州州侯,姓枳,字元宗,虽是仙人无谓年岁,外表上也只是刚刚露出白发的年纪,此时正穿着绣了代表光州玄色燕纹的官服,站于陛下。
“元宗,你想效大化二十一年元州之乱吗!”
“微臣惶恐!不知台辅此言为何,倘真如传言所说,台辅也不可轻言此语,光州臣民皆担当不起。”说完便平伏不起
“元宗!你?”六太眉头一皱。
元宗突然起身,拱手对着六太:“台辅染疾在身,微臣不敢惊扰,光州众臣就此告退。”
言毕,座下众臣皆尽退去,不少官员脸上无不疑惑。
等下臣散尽后,六太叹口气:“元宗,现在可以说真话了吧!”
元宗忙躬身说道:“台辅恕罪!此实情非得已之举。”望皓也悄悄站了出来。
“现在我已是你的阶下囚,你可以放了那个孩子吧!”
元宗一怔,像是在回想,“台辅是说季平吧!微末小民,怎扰台辅下问。”
“不要再装了!”六太怒道。
“台辅真是体恤下民啊!我这就传他来。”
季平宣进了正殿,平伏于地缩成一团,更显得瘦小可怜,在听了六太对他的宽恕之后,他似乎全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不会谢恩吗!你可以——一个人,自己走了!”
季平又是全身一震,突然更压下身子,急急说道:“不!不!如果可以,可不可以让给别人……我的——”
“——住嘴!你不遵上令还要提要求吗!给我下去!”“不!不是!请台辅!大人……”不顾季平的请求,望皓拉着他,拖下去了。
“元宗,你!”
“台辅,这样的小民不遵上令,不值得台辅为此动怒。”
忍住怒气,六太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请台辅饶恕臣下唐突之罪,这次请台辅前来是请求台辅收回州侯轮换之命!”
“就是这个吗,已经批复你了啊!”
原来雁州国规定,凡雁之国府、各州州侯官员,及侯以下卿以上,除了宰辅,都要隔一定时间轮值,以避免所谓个人喜好的弊病,虽有规定的年限,但常常是视情况轮换的,州侯规定轮值年限是二十年,而元宗在光州任州侯已有七十年,中间已多次推脱,这次轮值,是怎么也推不过去了的。
“你已经超过好几次任期了!”
“可个中确有情由啊!我已经写在奏章中上呈了。”
六太一愣,他回到玄英宫不过几天,整一个月,他的确都不在玄英宫内,当然不知道那些奏章。
元宗抬头看着六太的表情,缓缓道:
“那么,台辅的确是不在宫中了!”
“你说的不过是以往那些缘由罢了!就为这些,你就杀人了吗!”
“杀人!?台辅可知光州如今每天有多少人死去吗!”
“光州!?难民又死了吗?”
“不是难民!是光州的百姓,真真正正雁国的百姓!”
“什么!!”
“我上奏章让主上多派王师前来防御边境的妖魔,可主上派出的还不足一师,州师要防卫大量涌进的难民,剩下的一点点兵力,根本不够用,根本不能抵御妖魔入境,百姓们每天都在伤亡!”
“不可能!妖魔不可能侵入雁国国境这么深的!”
“台辅不信可以去看看!我要求主上增加钱粮,可主上不但不允,还说要减少光州的援给,更要在此时换我的值,我在尚且如此,其他人前来,岂不是更让光州百姓受苦!”
“不可能!钱粮都是按难民数量拨给的,不可能不足。”
“台辅可曾到留录城下去看过!现在涌入的难民有多少!”
“柳只是倾覆不久,戴国麒麟和王已经找到,不久就会大量回国的!”
“台辅可是坐在玉座上说这番话的?主上亲言,粥棚舍粥,要照人不见影,插筷子不倒,虽然夸张一些难于做到,可是我现在连这个量的一半也做不到了!!”
“不到一半吧!!”六太忍不住厉声喝道。
元宗一惊,说不出话来。
“是三分之一吧!连规定量的一半也不到,那剩下的三分之二的粮食你拿到哪儿去了!光州自己也产粮吧!可我经过光州上空,倒有一半的农田是荒废的,这是为什么!!”六太感到脑子里直跳,眩晕一阵一阵的冲到头顶来。
元宗恢复了常态,冷冷地说:“想不到台辅置百姓于不顾,倒要先问其它蜚语流言细枝末节,真是让臣下失望啊!望皓,带台辅下去休息吧!”
六太又惊又怒,想站起来,却感到脚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狠狠抓着扶手,感到自己在发抖。

~~~~~~~~~~~~~~~~~~~~~1.18~~~~~~~~~~~~~~~~~~

玄英宫 内殿
大门推开,成笙一阵风似的进来,房中的三个人看了他一眼,帷湍点点头:“正好。你说吧!”
立在中间的女子点点头,开始说:
“台辅回来后,我们因为很久没见到他,很是担心,特别是最近……又出了那样的事,我们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芷宁因为是新来,特别得到台辅的照顾,看到台辅脸色不好,想要安慰他不要担心,我的家就在淹留,上次妖魔来袭死的就是我的宗亲,但家中来信让我放心,说百姓们都很安心,托台辅的福家人都躲过了这一劫,让我在宫中好好服侍台辅来报答。”
四人听了都叹了口气。
“说到这里,台辅突然就变了脸色,不及我们询问,就唤出使令来飞走了,我们拦也拦不住。奴婢们自知言行有过,都已自集于房中认罪,芷宁已没脸见主上了,只待我一人前来说明,说清就回去,等候主上发落。”
“啊!啊!不必了,你们没什么过错啊!是那个小鬼的毛病。”
“尚隆!”帷湍低吼道,三人都瞪着尚隆,芷宁更是一脸惶惑,帷湍挥挥手让她下去。
“要真觉得对不起台辅,就不要哭丧着脸等他回来。”尚隆淡淡地说,芷宁在门口顿了一下,掩着脸匆匆地过去了。
“那家伙也会照顾新人吗?”尚隆倒在长椅上自言自语。
“尚隆!”五百多年已没有力气骂他了,三人一时沉默。
“是你该怎么做呢?”尚隆突然发问。
“是,先派使者吗?”
“应该是先说服台辅吧!若要起事,有台辅襄助可说成功一半。”朱衡喃喃自语。
“真是文官的想法,现在可不是大化二十一年,台辅有那么好骗的吗!”帷湍摇着头说。
“现在当然不是大化二十一年,可关弓也已不是当初的关弓,就以光州的兵力,绝不可能起事!”成笙肯定地说。
“六太也不是当年的六太了,那小鬼可没那么好骗,看现场的痕迹,就知道他不是老老实实跟着去的。”
“那劫持台辅有什么用呢?还是为了威胁关弓吧!帮助,台辅不可能答应的。”
“如果言语不能打动,那还剩下什么办法呢?”尚隆低低地说道。
在场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客气,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吧!但只要是麒麟,就一定会受到威胁,当地没有留下血迹,看来是反抗得不太厉害或是不太成功,于是就如他们所愿,把台辅劫走了。”
“那台辅身上的朝服,也是被逼穿上的了,还有官服和头巾,是故意露出的行踪。”帷湍低声说。
“可以看作是挑衅吗?”尚隆靠在椅背上,挑着眉毛。
“台辅不可能被说动,那么他们……会采取什么手段吗?”朱衡皱着眉头。
“不要想得那么可怕,一开始就做这么绝,以后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现场没有血迹,至少看不到,多少还是比较客气的——他们的客气,绑架台辅无论如何没有坏处,虽然难以说动,但至少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去说服,而且台辅还有别的作用,所以说总不会太过份,至少,在短时间内。”
“那时间长了以后呢?”成笙低头轻声地说。
“那不是要看夏官长了吗!”话里的人抬起头来,尚隆已从长椅上坐起,走到窗边。
“新对手啊!想玩老游戏吗!”
说着推开了窗户,激荡的海风即刻灌满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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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太被带上了一张小小的乘辇,一坐定,连轿门也被蝉纱封起来,想问“为什么?”可想自己连问的权利可能都没有,只好沉默,一路上,稀少的卫兵连连地下跪。来到一个房间前,抬辇的卫兵下去了,望皓将六太领进房间。
推开门,里面是意外宽大的房间,左边是垂帐的床褥,右边是镶着罗钿的书案,根本是一间普通甚至略显华贵的房间。
“好奢侈的牢房啊!”
推开门,六太觉得几乎一定可以看见某个人的身影了,可是房中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六太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突然为自己的这种盼望感到羞愧,难道他还希望和那次一样有人被他牵连吗。明明知道是故意做的圈套,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那样的盼望,这是你自己的愚蠢犯下的错误,不要再牵连进任何人了!

桌上摆上了茶点,因望皓说道:“既已入夜,台辅今天劳顿了,且早安歇吧!”便留下了他一人。坐在光可鉴人的桌前,六太看着桌面上自己的倒影,觉得就像在看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无能、软弱、任性、无知……他皱着眉移来了茶杯,又叹着气,倒掉了里面的茶水。
六太觉得头昏脑涨,没有力气,他试着一遍一遍地呼唤着沃飞和俐角的名字,却得不到一丝回应,只一阵阵眩晕上涌,越发地昏昏沉沉,念着沃飞和俐角的名字,早已没了知觉。


几乎在沉重的昏睡中睡死过去,六太挣扎着睁开模糊的眼睛,自己竟已躺在床上,蒙胧的帐外,走动的人影影绰绰,一时间,六太竟恍惚以为自己仍身在玄英宫中。
“台辅您醒了,”响起是望皓的声音,“州侯大人让季平来服侍您。”
六太往外一看,洗漱和早点都准备好了,旁边一个瘦小的身影平伏于地。
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不要他!” 六太闭上眼睛,“我讨厌他!”
帐外传来了低低的气声,伏下的身子颤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上面的眼神,默默地退了下去。
服侍着六太洗漱用早点,望皓淡淡地看着他,说:
“麒麟真是慈悲的生物呢!”
六太看着他:“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望皓笑起来:“很像吗?是非常像吧!我也想去蓬莱呢!”
六太睁大了眼睛:“你也……”
“是啊!下臣姓楼。”
“楼……姓楼,海客吗……”
“是,被蚀直接冲到雁来的。”
“是吗……”六太沉吟着,“真是辛苦了啊!”
“是啊!真的是十分辛苦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没头苍蝇地乱撞了许久,又被告知不能回去了,好不容易明白过来,求人给麒麟写了信件,恳求着可以回去,谁知几个月都没有回音,于是扒了别人的货船去到柳,做了几个月的苦工到了芝草,可仍是一样的结果,然后又跟着黄朱到了巧,却遇上了巧的倾覆,之后又去了舜芳才其他国家,不是被赶出来就是因为自己海客的身份连国境都进不去,最后在涟国无王的内乱中被人抓去做仗身,在黄海被妖魔袭击时给抛弃了,居然没有死成,还被朱氏救了,就和他们一起抓捕和驯服妖兽为生。”
六太沉默着,说不出话来,他的确得到没有海客要求回去的信件,像这样的信,不到宫里就会被下官扔掉了,他根本不可能看得到,而且这么多海客,也根本不可能让他们都回到蓬莱去,更不用说会引起蚀,在雁尚且如此,别的国更不用说。
“那你……是怎么遇到元宗的?”六太想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在市场上,因为有两只天狗,被州侯注意了,所以让我到他的州侯府来做射士。”
有些宽慰,刚一为他高兴,六太突然又说:“就算是射士,也是王的臣下,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呢!你在关弓,杀死了三个人,三个生命啊!难道就为了报答他吗!”
“报答?他只是我的雇主,有什么报答可言,我只是在做雇佣的工作罢了。死人?人为什么不可以死!”
像脑子里一声惊雷,“……你们……说的都一样……” 六太喃喃地说,“元宗救了你不是吗!至少你可以不用死,也没有语言上的困难了。”
“语言?!我在这方面从来就没有过太大的困难,只是不太熟悉罢了,死!?死有什么可怕!人总是要死的,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六太惊异着不知如何反驳。
望皓冷冷地笑着:“我是海客,可并不是日本人啊!下臣可是姓楼啊!”
“楼……楼……”六太喃喃地念着,“你是汉人!?”
“是啊!您知道吗,像货物一样被运到日本,像狗一样的劳动,我都没有想过要去死,因为这个,”他举起右手上的戒指,“有了约定,一定要再见面,拼死了也要回去,趁台风的晚上偷偷逃了出来,想偷扒别人的货船,谁知就在海边被风就吹散了啊!那条小船,可惜我真不是海边的人啊!那样的破船……”
六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了这里,懊恼得要死去,可还是存着也许有机会回去的想法活了下来,一定要活下去,像猪像狗一样地活下去,开始努力地学习这里的生活,才发现这里的文字和祖国的很相似,抱着寻找回去线索的念头拼命学习这里的语言,竟不是很困难,可是终于了解到不能回去的时候……”他轻轻笑了一声,似乎自己的一生都在这一笑里了。
六太坐在椅上,竟像不会说话了一样。
半天,六太问道:“那你现在还……”突然地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啊!不了!”望皓轻松地说,六太抬头看着他,
“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啊!”
像是过了一段长得难以忍受的时间一样,六太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望皓像是一惊,“哎,听得出是假的吗!”
六太大惊:“是……假的吗!?”
“嗳!是太过离奇吗?都说过了不会有人相信的。”
“果然……是假的吗?”六太自言自语,“是,元宗要你这么说的?为什么要说这些?”
“您说呢?”望皓自失地一笑,“麒麟不是慈悲的生物吗?说这些,能不能软化麒麟的心呢?是不是有点同情的意思?所有的事都事出无奈,如果事败,可不可以稍微放过我?”说着话,人已站了起来住外走了。
六太低着头,喃喃地说:“麒麟的慈悲不是一个人的慈悲,一个人的不幸不能作为让千万人不幸的理由,一个人所犯下的罪行也不是他的不幸所能减轻的。”
望皓轻笑一声,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向门口走去。
“我饶恕你,我会减轻你的罪行,如果你放我们出去的话。”六太低着头,望皓停住了脚步。
望皓的头微微偏了一下:“哦!台辅在收买人心那!真是诱惑人的条件,想不到虚假的故事……”
“望皓!”六太抬起头来悲哀地看着他,“那是真的吧!”
他的背景晃了一下:“哦!台辅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的戒指……上面……有怨恨的……血的气味。”六太觉得自己没有气力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那个身影沉默了一下:“是啊!是有了血丝的血玉呢!”望皓挺起身子,在日本时可是呑进肚子里都没让人把它抢走啊!就算在这里,不是戴国人都知道它的价值呢!我可是杀了两个人才抢回来的。”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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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太坐在房中,脑中混乱一片,不知现在玄英宫里会乱成怎样,再一次的被绑架,恐怕玄英宫的人只有摇头叹息的份了,六太直恨自己的愚笨,不想做无能的人,而实际上还是成了无能的人,不仅如此,还反给尚隆惹了大祸,如果当初听了尚隆的话,可是当时,听到琅青和芷宁的事情,自己的心……就……
为了自己,面对着沃飞和俐角在自己的面前,可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只是尚隆的一句话,让他自以为安心地到现在,心安理得地,以为什么也不用做,没有一点长进,他突然恨起自己身为麒麟的身份来,如果不是麒麟,至少,不再会无能为力,不再会眼看悲剧的发生而束手无策,麒麟麒麟,说什么护佑天下之万民,可连一个百姓也救不了,就算是身边的人也……只能看着……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在保护自己,使自己没有一点进步,像从大化二十一年完全放下了心,从来没长大,不,只是自己的心安理使自己陷入了自我放松的境地,而如今的事才使自己发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无知无能,口口声声说着不要做案上供着的神仙,其实长久以来,自己已经心安理得地做了这么久……
六太心绪如麻,纷乱不清,正一人自怨自艾处,门轻轻开了,望皓进来,拱手说道:“州侯乞台辅垂见,不知台辅可拨冗一见!”
六太轻笑一声说:“元宗现在倒和我谈起这些酸文缛节了吗!我倒盼着他早来呢!”
门外轻咳一声,进来一个人,原先在州侯殿上遥远,六太现在才得以看清他的脸,面貌还年轻,刚到看到白发的年纪,像是满腹的奏表,平静地掩饰在修养极好的表情下,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为富强雁国的策略不能为主上所解而苦。”
“强富雁州国?你说的是奏章上那些?那些早就批了回折了。”
“可是主上的回批完全是不解我的强国之策啊!我已在后来的奏章中再次禀明了原因,可不是原样批复就是留中不发,甚至直接驳回,我恳请向主上面陈解释,可是上月主上召我进玄英宫,司官却一再跟我说主上身体不适,在关弓羁留了足足一月也没有召见,这是为什么!”
六太沉默了,上个月他不在玄英宫中,尚隆的确也不在。
回想到前个月的一天,百无聊赖的尚隆突然对自己说:“就到年底了,你这快一年似乎都在我面前晃呢!”
“你在说什么!”
“不知现在蓬莱血腥味有没有消散一些。”
“去!——你又心痒了吧!想着什么新玩意吧!”
“什么!那才是正事啊!玩意什么的只不过是顺便的吧!”
“你这家伙别装了!好好地听听帷湍的话吧!”
“是吗!不想我们的台辅如此勤政啊!——那好!从明天开始,换你上一个月的朝!”
“什么……什么换啊!一个月!去死吧!要被猪突给咬死的!”
“拜托啦!”
“你又要去哪里花天酒地了!”
“不是啦!这次……是真的有事。”
“哦?!——你不用骗我,碧霄你早就去过了!”
“不是那里,是……光州啊。”
“哦?没听说那里有什么美女啊?”
“是正经事啊!”尚隆大摇其头说着。
“不行!我不想被奏章淹死……”
最后,不知怎么竟被他说得软了心,就在后悔上当之前突然不知什么时候就溜了出去,结果自己也在三公的严密看管下忍不住逃出了玄英宫,到了蓬莱,现在想来,也许都是尚隆算好了的。

元宗低下头,痛心地说:“我以为主上可以了解我,想不到却如此让我失望,我想台辅终会明白我的苦心,可现在却仍是一样的结果!”
“这个结果你根本早就想到了吧!”
元宗冷笑一声:“我早已想到我的大计会遭到这些人的拒绝,只是没想到,在我解释得如此清楚的时候,还仍那样坚决。”
“你不过是想继续留在光州,实行你的荒谬理论吧!增加军队,那只是为了补充你自己的州师吧!妖魔和难民,根本用不着那么多军队!”
“那只是为了……派驻到各条通商船上,向他国显示我雁国国威的。”
“什么!你!”六太大惊,“你敢往他国派兵吗!”
“可惜州中难民和妖魔混乱,无暇分兵啊!所以特请主上派兵啊!”
“与他国通商,为什么要派兵,你可知道擅自派兵进入他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没办法啊!陆路有妖魔,与之又没有建交,无法进入啊!”
“你……是说柳!?那样的国家你也……”
“柳国资源丰富,地大物博,国颓力弱,正好通商啊!”
“你……你一心追商逐利,就不管光州百姓和难民了吗!”
“我已向主上上奏了,可主上失道,拒绝向光州下拨钱粮啊!”
“你就是这样跟百姓和难民们说的!”六太咬着牙,“煽动百姓和难民的不满吗!你克扣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救济钱粮,都到哪去了!”
“我光州军费不足,总不能让我的士兵们饿肚子吧!”
“你……你真的养了那么多军队……你真需要那么多军队吗……你真的想要那么多钱吗!”六太失声大叫道。
“钱!钱有什么不好!国家无非建立在一个钱字上,王,应以金钱治天下,这是谁说的!?而经商,就是最快的赚钱方式,国家想要强大,只有富裕才能强!”
“钱并不能填饱百姓的肚子!”六太叫道,狠狠地望着他,“所以你就荒废农田,逼农夫经商,占用土地,开设作坊,私自强行通商吗!”
元宗带着意外的表情看着六太:“原来台辅都知道呢!就眼看着自己的百姓受苦呢!”
六太恨恨地看着他,这些事情,他原本并没有知道得那么清楚,是从蓬莱回来后,尚隆告诉他的,本想立即处置此事,不想关弓就马上出了事,看来尚隆外出这一个月,也并不只是游玩啊!
“良田清野!”六太大喝道,元宗竟不由得一惊,他慢慢地笑着看着六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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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为何将百姓推到的地步!百姓受苦的原因,你不能说出来的吧!你以什么为由向玄英宫讨粮!编造难民和妖魔增加的谣言吗!那些粮根本就流入你的州师了吧!而真正受苦的光州百姓却在因饥饿而死去,这才是你所说的光州每天都有百姓死去的真正原因吧!”
“想不到台辅还记得我的俗名!”
“当然!我当然记得你,雁州国海客做上州侯的第一人!你那套商论,不就是蓬莱的东西!我每年都去倭,你那种强盗理论,我比你清楚,我绝不会让雁国成为你想象的那样,外讨内困的境地!”
“光州本就不是粮食丰裕之地,只有另寻它路才能让光州更强大富裕起来!”
“就是因为光州不是粮食丰裕之地,才更要保护好为数不多且产量贫瘠的土地,你现在这种行为是弃农兴商、损农益商、劫农济商!守着一大堆商货却没有果腹的东西!”
“那是主上不支持!光州做为营商之州,放弃产粮,粮食应由别州供给!”
“不对!雁虽建国500多年,可并不是一帆风顺,周围几国先后几次倾覆,难民从未间断,对于百姓和难民最基本的就是粮食,雁国没有特别的物产,土地和粮食才是非个人国的根本!”
“落后落后!这就是这里十二个国为什么几百年仍是这样的缘故!”
“这是天帝的世界,不是你的日本!国与国之间乃为义交非为利交,雁可以经商,但一定要以农耕为本,要经商,也绝不是你这种作法,雁国绝没有富裕到可以改变土地,挪作它用的地步,雁国永远也不会到荒废土地,夺走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源的地步!”
元宗长叹一声,接着突然轻声一笑,六太听他的叹气里,似乎下定决心的感觉比失望要来得多,而那声轻笑,不知为什么,让六太觉得身上直发凉。
“台辅若仍是这样不理解,自此下去的话,该如何自处呢?”
“什么!?”
“我说这些是希望台辅能够认同我的条议,为了台辅不那么痛苦,在帮助我时不会犹豫,而台辅竟不能理解,这样下去,届时我义军兵入关弓城下,台辅当如何面对主上呢?”
“什么……你想!”六太大惊失色。
“我已经以代表麒麟的名义,向全雁州国发出了延王失道,台辅沉苛,百姓深受妖魔之苦,为救麒麟和百姓,号召雁国各州侯讨伐失道延王的檄文了。”
“你……你想谋反!不,不可能的,只凭你光州之力!”
“不,还有元州。”
“什么!元州也参与了吗!?不可能!鹂尹不可能答应的!”
“不!她会答应的,因为您会说服她的,台辅。”
“不,我不会答应的!”
“您会答应的,她也会答应的,即使她不答应,您也会说服她;即使您不说服她,她也会答应的。”
一瞬间,六太愣了一下,随即恨恨地骂道:“卑鄙!”
“啊!能让麒麟说出这样的话可不易啊!不过微臣自认还承得起台辅的震怒,还好我不是元州侯,要不然无论台辅说与不说,我都不会答应的。”
“在你的国家根本不需要麒麟嘛!”六太瞪着元宗。
“是,民主的国家无需神的安排。”元宗突然冷笑一声,“就算是现在的雁,您——台辅——麒麟——天帝和百姓意志的您,又能做些什么呢?”
六太全身一震,竟说不出话来反驳。
“这有什么不好呢,台辅,您原来不也是不喜欢王吗?我以为台辅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啊,说服元州侯,这不也是为了雁国百姓好吗?檄文已经昭布天下,说光州和元州已联合兵谏了。帮助光州百姓吧,台辅!”虽然坐在对面,六太觉得他的眼光要刺到自己心里去。元宗轻笑起来,“这种事,台辅以前不是做过吗?”
六太瞪大了眼睛,望着地上,果然,他们根本就清楚一切,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都在重复着他几百年前的恶梦。
“怎么了?台辅,不安吗?可惜这毕竟不是大化二十一年啊!承当今主上洪福,让我倖进成为光州侯,我可是感恩戴德,描了王的圣容日夜朝拜,并挂于州师军营处,供兵士瞻仰,共朝圣容,共享圣恩呢,不想这让光州上下都敬仰的王,如今却成了失道之主,现在光州上下可都是群情激奋呢!……”
六太紧紧抠住了床沿,咬着牙:“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绝不会让你欺骗雁国百姓!”
元宗认真地说:“是吗!那么台辅准备如何阻止我呢?拒绝说服元州侯,破坏联合;还是逃回关弓,向王说明檄文是假的,号召天下诸侯共讨光州呢?而且,您如何离开易化?当初您又为什么来到光州的呢?况且,就算您回到关弓见到了主上,”元宗逼视着六太,“我光州即使得不到主上台辅和无知百姓的理解,拼一州之力也要为光州的不公抗争到底!”
元宗已站了起来,慢慢地踱于六太面前:“说到底,台辅您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六太痛苦地喃喃自语道:“怎样……都要引起战争吗!”
元宗自失地一笑:“麒麟的慈悲吗?那种三岁小孩都会有的怜悯之心?”他走到六太和烛台之间,巨大的影子罩住他:“说到底,麒麟究竟有什么用呢?”
六太像僵住一样,动也动不得,悔恨着自己从刚才开始竟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元宗放松了语气:“其实麒麟的作用就像日本——我的生国的保险一样。这个,台辅当然是知道的吧,在国之将倾,无王统治的时候才起作用,而且就是国家将亡时也只不过以失道之症警告而已,警告本身,是于救国毫无意义的吧,这种事,也是任何一个臣子都能做到的,所以,只有在无王统治时代王治国,再选新王这一作用吧!”
“不!不是这样的!”六太想大喊,麒麟并不是只有些作用!可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像看穿六太的心思,元宗继续说道,“还有辅佐君王,虽然不能握有实权,虽然有三公四长官,并没有独一无二缺一不可的作用,但台辅毕竟是王唯一绝对信任的臣子啊,还有最重要的,麒麟和王的性命相连,无论如何也要呆在身边可靠的地方,并且春袀夏禘秋尝冬烝也少不了台辅啊!台辅安康,也是国之繁盛所在,还是百姓心里想着,口里拜着的神祗呢!”
这些话刺中了六太的心,他心里暗念着不要再说下去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在发抖,冷汗打滑着他的手,指甲狠狠掐着手心。
元宗微微低下头看着六太:“不过不用担心,若得台辅相助登临玉座,我一定会礼待台辅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尊重百姓的信仰。”他笑笑直起身来,“我这么说,台辅是否愿意帮助光州了呢?”他俯视着六太,“如果您愿意的话,我随时都能说出我宽恕。”说完,向六太深深一躬,走出门去。
六太发着抖,坐在床上,一直到望皓来叫他入浴,他觉得自己几乎迈不开步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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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望皓进来提醒,六太才发觉自己泡了很久,水已经开始发凉,望皓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他并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六太又怎么能说得出来。
还是一样的笼纱乘辇,六太在当中昏昏沉沉,可路程的长度,终于还是让他感觉到有些异样,他迟疑着:“望皓,我们要到哪去?”
“州侯下令,让台辅搬到更合适的地方去,台辅放心,用具都已搬过去了。”
“是……吗!”六太似乎觉得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什么。
路径似乎是向下方延伸着,渐行渐远中,六太突然觉得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并越来越重,他的身体本能地产生了抗拒的反应。
“望皓,快停下!”
望皓并没有停下来:“怎么了,台辅?”
“我、我觉得不舒服,快停下!”
“快到了,台辅哪里不舒服,忍一会到房间里休息吧!”
“不!不行!快停下,是、是什么?血腥……快停……”
“不行啊台辅,前面是您的房间啊!”望皓催促着乘辇,自言自语:“还是…感觉到了吗。”
“快停下……”六太在乘辇里,感到身子越来越抖……

乘辇在一扇门前停下,照例轿夫离开后,望皓打开纱帘,扶六太出来,抬头望向那扇黑色的石门,六太不自由主地转过头去。
“这是什么地方?有……怨恨的血腥味。”
望皓轻推着六太:“台辅进去吧!里面一定有您很想见的人呢!”
望皓推开门,门里一涌而出的空气让六太不禁地后退,望皓轻轻扶住了六太,抵着抗拒的感觉看进去,房间里桌子后面的人突然站起来,
“台辅!”
“文惠!”
这个人便是光州牧伯文惠,虽然现在看起来满面焦虑,平日里也是一副沉静老成的模样,其实面貌仍是升仙时20多岁的年轻样子,曾被尚隆下了“勇于无谋,细于猪突”的评语,当初年纪轻轻便倖进,被尚隆任命为光州牧伯时,曾遭到玄英宫中各官的非议,说擢升太快,应该再历练历练,尚隆却说:“历练历练,都要把人练成琉璃蛋八面光了才去做事吗!老虎,自然要初生的牛犊,要那些懂了害怕老虎的老牛有什么用!”
此时的文惠正怒吼着:“你们对台辅都做了什么!难道真想效仿逆臣斡由吗!”一边匆匆地迎接六太,伸出手来时,犹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去。
六太还没明白过来,本能和身体反应已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时他才注意到文惠的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他的直觉告诉他那里面包裹着血腥。
文惠低头道:“台辅恕罪!”
“文惠——你的手!!”
“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
“为什么!”六太低语道,突然回头瞪着望皓,“你们!”
望皓冷笑道:“那是他自己的责任。”
文惠恨恨地说:“我死也不会为你们写那种东西的!”
六太惊讶地看向望皓,对方仍是冷冷地:“所以就夺过士兵的剑,抓着剑身就抹了下去。反正现在也不需要了,尽管要找捉刀人还挺不容易。”
六太吃惊地转过头:“原来,那些奏章不是——当然……不会是你写的。”
“当然!我死也不会写出那些粉饰太平,阻挡圣听,陷百姓于判谋逆大罪的东西来!”
“啊!是……我怎么能怀疑你呢!”六太低下头去。
“不,是这些家伙伪造奏本,阻碍了台辅圣听。”
望皓只是在一边冷冷地笑。
“你们竟然把台辅绑到这样的地方来!台辅,您感觉怎样?很难受吗?……啊!对不起!”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走上前,文惠又远远地退开了。
“啊没什么,没关系的文惠,不是你的关系,这个房间本来就……”
“这个房间?!……难道……”文惠转过头来瞪着望皓,“这就是渊岳了吗,这么高的地方!”
“这可已经是州侯府的下层了呢!”
“你们竟然让台辅到这样的地方来!”
望皓不理会文惠的怒吼,走向六太。
“州侯希望台辅明天能屈尊激励一下光州众将军和大臣,要做事就要做好做足,台辅知道,哀兵必胜。”说着把一个小盒放到六太面前,“台辅现在的情形,檄文上也已说得很清楚了。”说完打开盒子,里面是银灰色的膏泥。
文惠失声道:“难道你要……!你以为台辅会答应吗!”
望皓头也不回:“那么,要让你去激励出战前的军士吗!”他的声音像寒冰一样,“一个渊岳中的犯人,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激励兵士呢!?”
望皓转向六太,温和地说:“让季平来服侍您吧!”
六太面无表情地说:“不要,我说过了,我讨厌他!”
望皓收回眼神:“是吗,或者,台辅喜欢文惠呢?啊!不!他不行。”望皓看着文惠的手,“那么台辅要我服侍吗?”
“不!”六太面无表情地说,“我谁都不要,我宁愿自己来。”他的声音低低的,“你放心,我会做的。”
“是吗,是……麒麟的逆鳞吗?台辅的话,我自然放心,那我就明日再来迎接台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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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辅,你怎么能答应呢!”文惠气恼地问。
“那么你认为我该怎么办?让他们拉你去祭旗吗?”看着文惠无畏的表情,六太低低地说道:“你不怕,可是,我怕。”
“台辅!”
“对不起,我这样,让你们很困扰吧!”声音中带着歉意,六太说道,“——对不起!说实话,在一看见文惠时,我竟然有些高兴呢,难道……还要像上次一样……自私地连累其他人吗…… ”
“台辅应该高兴不是吗,主上亲选的人没有沦为逆贼。”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又一次带累了其他人……明明知道是圈套,还是要自己陷进来。”
“是我在牵连台辅吧!”文惠突然坚定认真地看着六太的眼睛,“台辅,这里不是顽朴!我是——不会死的!”
六太惊讶地看着文惠:“……是……是吗,对不起,总是让你们担心,我很无能吧!如果当初听尚隆的话,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无能为力的下场了。”
“台辅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
“不是吗,就是这样啊!当我一看到望皓和天狗时,几乎不能动了,心里明明喊着:这是假的!可还是被要胁了。
“台辅还不明白吗!这是他们故意这么做的啊!”
“是啊!就是因为明白这点,仍然自己陷进来,更觉得自己无能啊!”
“台辅是为自己的慈悲之心感到羞愧吗!”
“不,拥有慈悲之心的是我,可受苦的却是其他人,面对百姓受苦,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站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还再一次地陷入这样的圈套,就和五百年前一样,没有一点长进,结果,只会给人添麻烦,终是要依靠尚隆,还连累了这么多人,尚隆、百姓、还有文惠……其实呆在宫中不是很好?像我这样什么也做不了的,不能见血腥,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有可怜的一点慈悲之心,有什么资格去气愤逞强呢!明明那样无能……如果我听尚隆的,乖乖呆在玄英宫……其实,做供在宫里的神仙也没什么不好。”
“台辅讨厌身为麒麟吗?”
“也不是,我喜欢……和尚隆在一起,可是,这样的我,有什么用呢?如果是别的麒麟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吧!反正,我早已是臭名昭著的麒麟了,500多年,一直被保护着,被挡在身后,只因为他一句话就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放手,其实总是给他添麻烦,让他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台辅的功劳是几百年来百姓有目共睹的!”
“麒麟有什么用呢,辅政、警示、这些都是任何一个臣子都能做到的吧!麒麟,并不是缺一无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在选王和代王理国时有用吧,就像二声宫里的白雉,为着王的性命,平日里也就养在金丝笼中,供着百姓口中的神邸罢了!”六太突然像疯魔一般,不停地说下去。
“不是的!!麒麟绝不是像元宗说的那样,只有这些无能的用处,500年的麒麟,麒麟的使命和责任,岂是说这些就能击倒的!岂是他一番话就能击倒的!自己引起的麻烦,就要自己解决它!”六太的声音突然变了,“我要!阻止战争!!”
文惠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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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4楼 发表于: 2006-04-08
没正经上过大学……
厉害!?根本没人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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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3楼 发表于: 2006-03-20
厉害的说,上了大学就没了文学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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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2楼 发表于: 2006-03-07
阿弥陀佛,功德圆满……
桃李春风结子……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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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1楼 发表于: 2006-03-07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写九”——清代道光初年,道光皇帝亲绘《九九消寒图》,上书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个双钩空心字,每个字都是九画,让大臣们逐日描红填写,并注明阴晴雨雪的情况。后传到民间,逐渐衍化,有作“春前庭柏风送香盈室”的,也有作“雁南飞柳芽茂便是春”的,每个字繁体都是九画(雁字作省去两笔的草体),合起来正好八十一画。每天用红笔描一画,等到九个字都描完,春天便来。这类文句被称作为”九九消寒句”。

不过偶不明白的是“垂”字不是八画吗?难道古人写法有多一笔的九画垂字吗……

除 “数九”外,古代民间还流行“画九”习俗。用许多图或文字来记录“九九”的进程和天气变化的方法。明朝刘侗《帝京景物略》中记载:“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多在文人雅士中流行。

在一般百姓中。则是画围困的,就是在一张纸上印上九九八十一个圆圈。写好日期,每天依序在一个圆圈里记下天气好坏。如果是阴天就把上半个圆圈涂黑,晴天就把下半个圆圈涂黑,下雪则在当中点一点。遵照如下方法:

上点天阴下点晴,
左风右雨雪当中。
九九八一全画尽,
花草萌芽起春风。



数九寒天,就是从冬至算起,每九天算一“九”,一直数到“九九”八十一天,“九尽桃花开”,天气就暖和了

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说的是黄河中下游地区的物侯情况。

“亭前垂柳珍重”正好是二月龙二龙抬头,风俗农历二月二日,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民间习俗春龙节来到,我国北方大部分地区,家家户户打着灯笼到井边或河边挑水,回到家里便点灯烧香、上供,叫“引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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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06-03-07
亭前垂柳……





在某天,六太突然看着面前走来的人睁大了眼睛,他颤巍巍地抬起了右手,目光闪动着,看着惊奇地赶到他身边的两人,紧紧抓住了右边和他同样惊讶的人的手,用惊疑的目光,看着另一个人,在他突然间醒悟之前,左边的另一人已高叫着,大力地抱紧了他,又哭又笑,一直到六太挣扎着从她头上掀下那层薄衫,露出她金黄色长发来……



亭前垂柳珍重……


二月二,龙抬头,玄英宫中多丽人,云海边的承露台,在第一桶新水刚舀上的候,六太突然大笑着,从尚隆的背上跳下来,扑向地上带着微微的水声颤抖着伸出来的双臂……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


玄英宫 内殿

香薰氤氲,炉焰摇红,六太站在尚隆的楠木椅子上,甩了雪猞的外袍,一手执了笔,在竖着的暗花雕栏香木架子里的描金雪笺上重重地一抹,浓厚的墨汁随着四溢叉开的狼毫,将端庄挺拔的春字一捺染得狰狞,衬着前些个正襟危坐的馆阁体正楷,像大尾巴狼的长尾,衣冠楚楚地化作了人,却还是藏不住尾巴,斜斜叉出。而罪魁祸首还抻着手,意犹未尽地,忍不住又饱蘸了墨汁,张牙舞爪地挥毫,把剩下的“日”字也勾了满,连勒丝描红空着的一整个風字也涂了个全。

得意地叼着笔,歪着头,叉着手,看着自己的杰作:“无谋,怎么样!”忍不住地又挥舞起乱动的右手来,东张西望,手又开始发痒。

一边的朱衡皱了眉,不停地摇头,好不容易逼着自己的主子耐了性子,难得写了这正正经经的数九消寒句,不想就毁在这最后两字上。尚隆在一边看着,笑得奸诈。

“台辅甫当痊愈,技痒难忍,就非得选取这张九九消寒句吗!”

“怎么!不好吗!”根本不理会朱衡的抱怨,六太双眼滴溜溜乱转,看到一旁的数九消寒图,实在忍不住,抓了笔在泥金纸的图上圈圈转转,把个雪瓣金蕊的消寒素梅染成了墨骨朵,漫卷素蕊喜欲狂,口中哼哈有声,下手不停地,又把另一边的九九八十一个消寒描金圈涂成了个八十一抹黑团团,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笔一扔,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朱衡皱着眉:“好好儿的一张消寒句子,难为毛旋央了主上这么久,等了一整年……”

六太嘻嘻笑道:“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求一张字,还多得了我的字来,一张字得了两个人的墨宝,让他占便宜啦!”

朱衡看着像扫帚刷过一般的字,叹着气:“台辅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儿写字吗?这样的墨宝,真不知毛旋怎么往家里挂!”

“怎么写?像朱衡一样,坚持有无谋特色的四平八稳主义馆阁体500年不动摇?”六太又哈哈大笑起来。

“跋扈、不成章法,攀梁上架、飞檐走壁……”朱衡摇着头,无可奈何。

尚隆倒在椅子上哈哈大笑:“那的确是六太的拿手好戏啊!”马上被六太狠狠地在头上敲了一记:“自己要丢脸别拉上我!”两人的确飞檐走壁地从三公手中出逃过好几次。

“哼!这样的墨宝,怕无谋家里也没有的吧!要不要我给你写一张?”

“微臣敬谢不敏,无福消受如此雅物!”

尚隆狂笑着,六太不屑道:“哼!不要就算,以后可没那么容易了!”

“微臣已有够多台辅手书了!”朱衡高扬了声音说,六太得意地大笑起来。

原来因朱衡既住在后宫,六太便常常以体恤下情为由,随便地闯到朱衡的房里去,并恶劣极致地发挥了“到此一游”的精神,在朱衡房里留下了无数字迹,从笔走龙蛇到鸡飞狗跳,从痴肥肿厚到瘦漏皱透,从“尚隆是个笨蛋”,到“日高眠,镇日间思睡昏昏”,从“今日无谋笏板有污”到“市井庶黎皆足意,尚隆”乱七八糟铺天盖地,甚至上到柱面墙头,让朱衡叫苦不迭,面且不仅朱衡处,连玄英宫各处都写满了他的“闻丰年,被拥稻香眠”诸如此类的东西,或环肥燕瘦,淋漓枯涩的,三公六长官府都有过,甚至有好事之徒要裱了下来供在家里,六太听后,只是说了一句“谄媚。”就外放了京官,至此就没人敢做这弄臣。

而此时这个冷眼说着别人谄媚的人,现在却高高地站在楠木椅上,一手箍着笑得打跌的尚隆的脖子,一手执了墨汁淋漓的狼毫,紫色的眸子精光乱射,正寻着下一个挥舞的目标,桌案上却空无几物。

朱衡按捺着声气:“那么能不能请台辅从椅子上下来,台辅初愈,请自安心休养去吧!不要影响主上,也请主上尽快批阅奏章。”

“不要!尚隆这儿多好玩儿!”六太紧箍着尚隆的脖子,尚隆苦笑着,六太这才发现朱衡手里竟捧了厚厚一沓奏章站在他们面前,

“咦!你干嘛捧着这么多奏章?怎么轮到你来做了?放到桌子上不好吗?”

“臣是为免其他下臣的治方忠言免遭台辅的池鱼之灾。”

“什么呀!”笑嘻嘻地竟也不气,“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放这里放这里!我会替你好好盯着这个家伙的!”

尚隆苦着脸道:“你这家伙……自个悠哉了这么久,还要来当监工……”

六太一瞪眼:“什么!我在休假中啊!老实点,我那还有好多靖州奏章等着你呢!”

当朱衡把一大沓写了“先”字头的黄绫缎面奏本放到案上,六太紫色的眸子就精光乱射起来,两手蠢蠢欲动。尚隆叹着气,看着奏章山头一样堆在面前,愁眉苦脸,苦笑着打开第一本,看上面朱笔标出的节略时,牛皮糖样粘在他背后的六太却杠手杠脚地从他背后挤过来,嘴里叨叨着:“让开让开,过去一点……”地挤在尚隆身边坐下,说着。

“今天心情好,我来当你的书吏吧!你来批折子,我来写!”

“尚隆苦笑着:“何不一道批了。”

“去!我在休假,才不费那脑子,你来批,我来写!”说着拉过折子,“诶,是相宏!”

尚隆无奈,只得伸过脖子去看,却是光州递来请批光州百姓减免赋税的折子。

“怎样?”

“那就减三年的徭役赋税吧!”

“嗯……”

“啊!那就改成免三年徭役赋税吧!”

六太皱着眉回过头:“国无九年之余曰不足无六年之余曰急无三年之余国非其国。三年耕必有一年食九年耕必有三年食。礼记预戒於无年之时。你不会连这几年的余粮也没有吧!”说着下笔如飞,在折子上批了:免光州五年赋税徭役。刷刷几下,狂草一般,墨汁干涩,最后一笔几乎是搓出来的,写完后得意地得看着尚隆:“怎样!”

尚隆只有失笑着叹气。

朱衡摇头道:“御批要朱笔啊!”

六太扬首:“我批的,谁敢不从!就这样了!”说着还得意地一看尚隆。

“真不愧是自己举荐的人!”

“怎么!有错吗!”得意的声气。

朱衡叹气道:“这样的字也算得御批吗!

“我的狂草飞白有什么不好!你看看!”

朱衡看着那干涩得丝丝露白的飞字,只有无奈地摇头:“飞白和狂草能一道的吗……”

“好!下一本!”心满意足地说着,斜眼望着奏章,拿过桌上的茶一通灌,突然睁大了眼睛。

“咦!绮罗香啊!”眯着眼一仰脖子,口中一阵畅快的出气。

朱衡摇头:“暴殄天物,煮鹤焚琴,只当饮马罢……”

“朱衡,你骂我!”

“非也,主上亲赐台辅别字——”

“那也不许你叫!和庆早就有通商了,苏泌春要多少没有,雁可一向不是小家子气的。……嗯,这个怎样!”斜眼看着尚隆。

“这个……战事结束,自然还是要派船到柳去接送难民的。”

“咦!不是刚遣返出境?”

“但柳的状况还会更糟下去吧!放任不管,只怕用强的灾民也会进来,不如疏导管束,何况,拒收难民,你也不答应吧!先从妇孺开始好了!”

六太点点头:“把他们安顿到元州去吧!光州现已不能容纳灾民了,还要尽快恢复生产,那些小作坊的物件,雁国消化不了的,不如作个人情送给庆和戴,甫刚建国,各方面都稀缺,要不和庆做互市也好。”

尚隆点头大咧咧地说:“好吧!今年收成好,应该不用拿去换粮了。”

“笨蛋!戴庆刚即位不久,能有余粮!要是去范奏买,加上路费还不如自己国内赈济,无三年之余,国非其国……”

“好了好了!都听了你的吧!”

六太嘻嘻一笑,看着朱衡:“感动得要痛哭流涕了吧!这样勤勉,可以放心了吧!不用呆这了,我帮你看着他好了!”

朱衡叹气,怎么能轻易相信,不过对于王和台辅,的确是没办法整日间守在一边看管的啊!连专职的亦扶也团团转,更不用说他这个也被奏章追着的春官长了。

翻下一本,六太睁大了眼睛。

“罪己……诏?……你不是要发这种东西吧!”

“啊!?还是打回来了啊!”

“现在还要发这种东西吗!”

“不是啊!本来是写了要在冬祭年诏上诏告的,可冬祭没能诏告出来,被猪突发现了,打了回头,几次想发都被挡回来。”

“啊!你瞒着猪突啊!居然还有被自己的臣子打回批的,你是什么王啊!”

“没办法啊!他联合下面的臣子一起反对我,没人帮我发啊!”

“笨蛋!你这样是想要让百姓不安吗!”

“甫过刀兵之乱,主上应以安抚民心为主。”朱衡在下面也稳稳端着架子说。

“你们都这么说啊!”尚隆叹气,“百姓为主王为客,对于国家和百姓,王不过只是一个暂时的守护者罢了,出了问题,不是一定要诏示百姓知道吗!而且今年的年诏也还没能发出来吧!就算不能在冬祭上诏告天下,也还是要发出来的啊!故意隐瞒才会让人不安吧!雁国百姓可没那么容易不安,这么大的风波都过来了,还怕这几个字吗!”

六太别扭着转过了头,没有能在冬祭上发出年诏,也可说是他的责任。

“笨蛋!……还好没让你发出来……这种东西……那我怎么办……”

“关你什么事!台辅不是以一己之身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了吗,你又没错——”

“——笨……笨蛋!你说什么!”

“就这样了!朱衡你发下去,今年年诏就是这样了,别打回了,这是敕命。”

朱衡盯着尚隆看了一瞬,无声出了口气,接了折子退下去。

六太嘟囔着低头:“笨蛋……自己骂自己……”

尚隆扬眉看着他:“那么,你不要走喽!”

六太猛地回过头:“什么!当然要去!”

“我看你好像感动得一塌糊涂,以为你良心发现要帮我批完这些奏章,上一个月的朝了。”

“笨蛋!当然要一起去,不是说了不准独自一个逃跑的吗!”

“那好!”尚隆一扬眉,“可不趁着这个时候!”说着从桌下拉出一包细软……



两个人影偷偷地从假山边闪过……

“好像今天的守卫特别多呢!”

“傻瓜!就是你,让猪突他们发现了这条秘道,现在也不安全了!”

“这能怪我吗!”

“没办法呀!到处是士兵啊!只能往那里去了!”

“啊!?那里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现在只有那个方向没人守着啦!试试看吧!可能就是想着我们不会再去,说不定更会没人值守呢!”

两人小心翼翼,一路上逢人便躲,循着秘道偷偷向着宫城的外层而去。

躲躲闪闪,到了地方,两人藏在山石后,看着就在面前的司芳署工场的小门,六太突然迟迟疑疑起来。

“怎么了?”

“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一路过来守卫都那么严,别的秘道都过不去,为什么这条路一直过来都没什么值守。”

“是有些不对劲,就好像是故意引我们到这来似的。”

“不对,真是不对,猪突他们不是设下了什么埋伏吧!”

“那怎么样,还要去吗?”

“当然!都到这了!看他敢拦我怎的!”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台辅,后面有人过来了。”

两人大惊失色,六太突然看着那扇角门,小声狠叫着,冲了过去,

“台辅!——”

一把推开小门——

呯!!

一张比他们自己还要惊奇的脸出现在他们眼前,竟是毛旋捂着鼻子,眼中带泪地望着他们,而更惊奇的,在他身后,是十几同样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们……

十几双眼睛目瞪口呆地对望了一瞬,正当六太想着完了,要拉下头巾亮明身份硬冲出去时,毛旋却突然看着他们,跪在地上,深深地行了个平伏之礼,他身后的人也和他一样平伏下来,接着又突然站起来,两眼发直,木偶一般,像什么也没看到似地,神游一般地走进屋子去了。剩下同样呆若木鸡的主从两人。

尚隆突然一摸六太的额头:“六太,你没有发烧吧!是不是见鬼了?!”

六太一把拍掉他的手:“笨蛋!摸你自己去!你才发烧了呢!”

空气中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台辅,后面的人近了。”

尚隆一把把六太拦腰挟起,向角门冲去,在六太的惊声尖叫中,跳上了露台上早已等着的虎,冲出了云海。



太阳在绵厚的云层中,像粒冰丸子,偶尔在边缘露出怯怯的脸,淡淡地挂在天际。一只白色的虎在云海上急驰,骑兽上的两人,不时地看看身后。天气尚寒,六太躲在尚隆背后,忿忿地说。

“一定是猪突无谋那帮家伙!让毛旋带人守在那的!要不一个禁军领侍卫,为什么要到司芳署的工场去!还穿着工匠的衣服!”

“那干嘛又躲掉呢!”

“谁知道!怕是守你两百年守得怕了!你这瘟神!”

“瘟神吗!那不是该快点走!”

“是啊!你这一走,把烂摊子丢给猪突他们,这下他们想不管都不行了,那种敕命。”

“那种年诏吗。”

“不光是那个吧!终于让你得逞了,争了两百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发那个诏书的吧!”

“不就是因为人家和你一样,黑头发黑眼睛,小老乡主义!”

尚隆低头笑起来。

“让你抢了这次机会,不过猪突会让你得逞!?事得其反吧!望皓可是呆过雁国大牢的。你一跑,让他们反对也不成啊!其实人家救了你对吧!公报私恩!猪突可不会疯掉。”说着后怕地一看身后,“那三个家伙不会追来吧!”

“他们不会这么快追上我们的吧!”

“去!你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

“等他们想到也晚了的,就是要趁人不备。”

“哼!用了别人还要去看。”

“你也想去的吧!燕子来了,春耕要开始了吧!”

“光州元州擁州三军交叉换防都结束了吧!光州将士不会不满吧!”六太喃喃地说,却又轻笑,“没治他们的罪,怕已感激不尽,还能抱怨吗!其实他们也没罪。”原来一国之中为防某一州军队坐熟生变,常将各州备军或将军司马互换,虽然雁并没有这样的问题,但这次光州之乱,尚隆还是决定了换防。

尚隆笑笑:“这不是挺明白的吗!怎么那时就做那样的傻事。”

六太拧道:“那时不是非正常状态下吗——”突然尚隆就回身过来抱住了他。

六太“咦!”一声,身子已被尚隆抱到了前面,再一转,他就坐到了尚隆身前,温软的阳光便照到他身上,眼前一轮太阳,穿云逋出,泛着金红的光,一点不刺眼,像正月里玄英宫里的灯笼,看起来就在他们前面不远,不太大的样子,被一丝丝云缕遮住一点,带了点桔黄,在多云的冬日,显得格外珍贵悦目。

突然大舒一口气,趴开大字向后倒去,嘟嘟囔囔地。

“啊!从联军中回来的百姓,都有土地,能安心耕种了吧!派去守卫难民的军队也可以帮百姓耕种,元州运送的谷种,都已分发到百姓手中了吧……啊!!不管啦!……”

…………

“……钱带够了吗……要是猪突又封了我们的旌券,死……绝不和你挤一张床了!……到了叫醒我……”

透过云层的缝隙,云海下淡淡的绿影映上来,绿带环绕的漉水,刚解冻的冰凌微微反射着初露的阳光,仿佛照着的燕子黑色翎羽一闪而过……



高高的驻云亭,承接云霭的亭阁,三个人影看着云海上远去的人迹,默默无语,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这家伙,自己跑出去还留了那样的诏命!”虎目的男子望着远去的人影突然恨恨地说道。

“真是仁慈呢!”柳眉的男子说道。

“要让他们再偷偷溜出去,还不如让我自己去管束控制的好。”

“跟着屁股追,不如让他们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吧!”黑瘦的男子说道。

“注意你的用词夏官长!”

“真的让他们走了啊!不是要画影缉拿吧!”成笙叹道。

“真是要的,如果不是看在台辅的面子上。让他们少少留着一份开心吧!”

“是吗!不过要回来可就难了。”

“不会让他太得意的,向各州各国发了文书,如果发现两人,拜托一定看管住。”

朱衡笑道:“还是放心不下吧!毕竟只过了两个月,说是看管,还不如说是照顾,阿弥陀佛!帷湍也发起善心来了呢!”

“对那个家伙!?不是看在台辅面上,本就不该放他出去的。”帷湍带着气。

“可台辅就这样出去总不能放心吧!主上不去,也不会放台辅自己出去的啊!白龙鱼服,若是有个什么事,真要肠子也悔青。不过你这样要是让他们发现,可要气极。”

“不会的,让他们好好保密了,少了这份乐子,不知他们还能干什么来。”

“宽严并济,并不是军中才需要的……”

“只要开心满足了,自会回来的。”毕竟,这是他们驾驶这艘船的最终乐趣啊!

云蔼轻荡,冬日尽头,轻软的阳光透过冬末的薄云,慢慢洒了下来,冬天就要过去了……



钦隆八十七年,冬,光州侯逆上作乱,凌虐州黎,挟台辅为恃,欺蒙庶黎,以救台辅为由,进关弓。台辅仁智,合王,擢其锋芒,上亲率讨伐,殁,遂海清河晏。是年,王发罪己诏,免光州五年赋。

光州州侯,姓枳,名河东,字元宗,海客,原名良田清野,有谋划,善经济之才。

是年,王发“黄朱任命之令”,令曰,凡黄朱德才俱备者,可为雁之国府仙官,并雁之平民、海客、山客同等,至此,阖雁州国境内,无人不可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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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9楼 发表于: 2006-03-01
云海如厚厚的丝棉,轻拍着,就在脚下垒出微微的浪,层层地带着些湿气,拍碎了朵朵重瓣堆雪的蕊,化作了星沫,湿了栏脚,消失在空气中。从凌云山上俯瞰云海,景致又别有一番情态,云朵如块垒一般的堆叠,被风追赶着,急急地向着黑色的凌云山奔去,激开又一簇的千重樱雪,而更多的,在微煦的日光下渐渐稀薄,透出下界起伏的原野来。

“这样可以吗?台辅?”

站在栏边的黑发男子这样说着,回了头,看着身后的人,他身边两只巨大的天狗,发出了沉沉的低鸣。

“可以啊!”坐在山壁凹处铺着锦垫石凳上的少年轻声说,他的长发金黄灿烂,风吹开了他嘴角微微的笑。

“望皓……还是不肯叫我名字吗……”

“岂敢僭越,台辅还是让在下随意吧!” 望皓也报以微微一笑,看着少年身边的,“可以吗……律严令行的雁……”

“我说过了,能审判你的,是六太,不是我。”少年身边高大的男子说着,执着少年的手,站在风吹来的方向。

“是吗……” 望皓低头笑笑,“我可是……犯了重罪呢!”

“没有呀!”六太笑眯着眼,“没有人递状子,慎刑司可不接案呢!尚隆也没有办法!”说着笑嘻嘻地看向身边的人。

望皓目光一闪,黑发在风中狂乱着,眼神有些落寞。

“国之重器,不可以私人语啊!”

“法不责众,认真追究起来,被蒙骗的士兵和百姓又怎么办,全要认真究办,怕这家伙要恨我一辈子。这次光州叛乱,也没有人因谋逆而获罪,为什么要办你,要真严办起来,六太怕要吃了我!”六太身边的高大男子——尚隆笑着说。

“多谢延王和台辅!”

尚隆只是笑笑。

六太却在一边撅嘴道:“自受了人家望皓的恩,还要人家谢谢你,自己不好意思,还要我拉下脸来替你道谢吗!”

尚隆苦笑,哪怕是在外人面前……

望皓笑笑:“不,是我欠延王和台辅太多了……”

“望皓……真的不留下来吗?”六太带着希翼的口吻。

望皓淡然地笑笑:“黄朱……就是要到处漂泊的吧!我已不是射士了。”

“不!我会为了望皓,永远保留这个射士的位置的!”六太大声说。

“我……台辅无须为我这样的罪人留着这种空置的头衔的。”

六太变色道:“望皓……难道不想永远和我做朋友吗!”

“不、不是!”望皓忙道,“只是我……毕竟身为黄朱……”

“你……原来也是雁国的百姓啊!”

“终究是寄客啊……”望皓目光闪动。

六太低了头:“我需要望皓这样的朋友啊!”

望皓看着六太笑道:“台辅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我吧!”

六太一怔,好像被说中了什么,脸上带了别扭的神情侧过脸去,被抓着的手挣了挣,却没挣出来。

“我喜欢望皓啊!望皓不能留在关弓做我的朋友吗!”

“这是台辅给我罪行的惩罚吗?”

“不不,当然不是,只是我想望皓留下来。”

“多谢台辅好意,只是我秉性散漫,还是让我游荡吧!”说着看看六太失望的脸,歉意地说,“对不起,让台辅失望了……”

六太急急笑道:“不不!……望皓高兴……我就开心了!”望皓看他的脸,却像带着强笑。

像安慰他似的,六太却突然嘴角一扬:“那……望皓代我向更夜问好吧!”

望皓一怔,惊讶地望着他。

六太扬着眉:“一个昆仑海客,一介雁国平民,流落黄海,被主家抛弃,独自一人竟然没死,居然还被苛求出身的黄朱接纳……不用瞒我啦!”笑嘻嘻的一脸“猜中了吧!”的得意笑容。

望皓笑笑低下头:“我……还有资格见真君吗……”

“为什么不!是我叫你去的,那家伙欠我的!放我好几次鸽子了!”说着一脸抱怨。

望皓不禁失笑:“台辅很想念真君吧!”

六太轻笑一下:“是啊!一看到你就想起他呀!你们两个真像,笑也一模一样啊!真不愧是更夜选中的黄朱。”他看看望皓身后两只巨大的天狗。

“台辅把我看作真君了吧!”

“不!”尽管失明,望皓还是看到六太眼中闪着光,“更夜是更夜,望皓是望皓,两个人我都喜欢。”

“这个阳台,也是台辅送别真君的地方吧!”

“是啊!不过,现在是白天吧!更夜走的那天……是晚上吧——那又怎样,反正我看不见!只要知道面前的就是望皓就够了。”

望皓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哀伤:“我竟不如台辅更看得清呢,恨永远无法改变任何东西,拼命地想丢弃那样的心情,我以为我做到了,甚至棲身于元宗……”他叹了一口气,这像容纳了他一生的叹息,似乎又多了几分悲凉。

“完全丢弃了仇恨的心情——这种心情,似乎也该丢弃掉呢!这六十二年来,究竟我还是没有看清啊!人永远无法从恨里得到任何东西,这六十二年,还是让真君失望了呢!”

六太突然叫道:“望皓不把我当朋友吗!”

“下民怎么敢……如果不蒙台辅厌弃……”

“怎么会!”六太不等他说完就叫道,“如果望皓能把我当朋友,望皓不是得到了我这个朋友吗!怎么会什么也没得到!”

望皓终于笑起来,用诚恳的声音说:“对!谢谢台辅!”再向着尚隆,“还有延王陛下的免罪之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尚隆微笑着说:“希望能常常回来,什么时候都欢迎,我们也永远欢迎对雁抱着友善和敬意的黄朱。”

“我一定会回来的,不是对雁,而是现在的我,对于现在的自己还有些看不清,也许更大的世界,能让我清醒一些。”

六太直“看”着他:“望皓可一定不要忘了,记得常常回来看我啊!”

“我一定会回来,看望台辅的。”

“望皓还是不愿意再叫我六太了啊!”

望皓微笑着,摸着两只天狗的头,两只天狗发出了沉沉的鸣叫低下头,望皓向着六太和尚隆深深地行礼。

“再见了!六太。”

六太睁大了眼睛。

黑色的天狗已扇起了翅膀,载着望皓,向层云渐薄的天际飞去。



他们看着黑发的男子骑着巨大的天狗飞走,在他们面前远逝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似乎觉得这500多年来,他们一直都站在这个露台上,俯瞰着云海下的土地,500年,只不过是告别的手一挥,身后就白驹过隙地飞过了五百个春秋的岁月。

六太嘟嘟囔囔地:“一个一个,都这样,都要走,走便走罢,还叫我名字干什么!”

尚隆苦笑着,弯下腰,把他的右手拉过来,有些凉,和着左手一齐握住,他低着头,眼泪已经掉下来。

“真像梦一样,上次在这里……”

接着就攥紧了他的手,尚隆以为他又紧张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六太却突然挣了开来反抓了他的手,比原来更紧,尚隆笑笑。

“这可不是梦。”

“不是……吗,你们都走了,我,梦到自己一个人在衣笠山,还有濑户内海,船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这次我真的要离开了。”

尚隆又叹口气:“元宗还是一个人,你的梦我要怎么对付呢!”

六太目光定定地:“我以为……我真的要放弃了。”

尚隆苦笑:“我该怎么让你脑子里不再有这些胡思乱想的东西呢?”

六太低声道:“光州之乱……还有……现在我……”他的声音里有些沮丧。

“所以就想放弃了?……上次是不相信我,这一次,是不相信自己吗?”

六太低着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甚至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那……像真的一样,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是在说,是时候了。”

尚隆突然低下头来与六太平视着:“六太,难道我真的那么让你不信任吗?”

“不是啊!”六太有些恼怒地大叫,“只是我……”他执拗地回了头,“你知道……”

尚隆突然反手抓住了六太的手:“那就不要怀疑自己,相信另一个自己——你的半身。放心吧!我永远会在船上,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真……真的?”别扭的声音,心跳却在稳定的手中平静下来。

“当然是真的!”尚隆叹一口气,“你还不相信我?”

六太别过头去,嘟嘟囔囔地:“谁知道,反正我看不见!”

“我不是当了你这么久的眼睛吗!”尚隆说着抓紧了他的手,六太口中别扭地一声,却没有把手挣开。

“真是的!”尚隆叹口气,“你选择的都这样,那我的立场该怎么办?”看看六太懊恼的脸,又扬声道:“你知道小松家的人是离不开海的,也是驾船的好手,六太相信我,就不要提前独自下船。”说完抓紧六太的手,看着他,“我们谁也不许提前独自下船。”

六太仿佛感到了尚隆的目光,倔强地:“当然……你要敢跑试试……我不会放过你!”

尚隆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

“还有,你要是敢行差走错,我就上蓬山!”

尚隆立刻苦着脸:“冤家对头!放过我吧!”

终于轮到六太得意地笑。

终于看到他笑,尚隆才由衷地笑出来:“对不起,六太。”

六太一愣,转过脸去“看”着尚隆,可他却无法看到尚隆的眼神。

“要告诉我,开心也好,痛苦也好,虽然身为半身,可我却不能分担你的痛苦……不要上蓬山。”

六太脸色微微一变。

尚隆揽过六太的肩:“不要紧,不需要现在,如果痛苦,什么时候说都可以,反正我们时间很多。”

他执了六太的手,按着他掌心浅浅的伤痕,他那样地视若珍宝,可人家自己可舍得作贱,可现在好了,虽然他把他丢了一会,可又把他寻回来了,这次抓住他的手,他再也不会松开。

俯瞰云海下,厚重的雪云逐渐散开,难得的冬日暖阳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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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伏在地上,额头平贴着地,从没这样卑躬曲膝过,挣扎着,却被守卫摁下去,对顶着……反抗,突然就听到上头激冷的声音。

“住手!在这种地方也要分尊卑贵贱吗!”

他头顶的力量消失了,守卫唱一声:“是!”脚步利落无声地从他身边消失,他抬起头,面前是几双千层底的软靴,往上望,是玄英宫明黄色衣饰的轿夫,稳捷地在他身边停下,轻轻地放下一顶暖轿来,后面,另一顶更大些的软轿停下来。

他愣了一下,跪在地上,暖轿上厚厚的描金帘子被轿夫掀开来,深色的暖轿里,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甚至连长发灿烂的金黄色,也被苍白的脸色夺了去,紫色的眸了,像雪地上反光的冰晶,冷冷地亮着,透过来微微的药香。

“随他的便吧!不要逼他。”

突来的冷风让他瑟缩了一下,后面的软轿上也走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来,暖轿的轿夫挂了帘子,扶着轿里的人——雁州国独一无二的麒麟——六太摸索着的左手,慢慢地走出暖轿来,他的右手一动不动地垂在身边,目光是死的,只微微侧着头,听着轿夫的声音。

“台辅,请当心!”

看来守卫和宫女们骂他的果然是真的,季平惊讶地看着雁州国唯一的麒麟从轿上下来,行动的样子轻得就像没有重量一样,脸色和目光,冷得就像没有温度,他这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面前的人,这和一个多月前在光州和叛军营中带给他匆匆而深刻印象的人,完全不一样。

六太慢慢走下了暖轿,旁边的女宫立刻拿了雪猞的外袍把他包裹起来,轿夫躬了身子扶着他。

六太转过头来“看”向着季平。

“弯腰下跪并不好受吧,我很清楚。”

季平低了头,他竟不敢看面前这失明了的人,并不是因为地位的尊卑。

后面软轿上的男子走了过来,轿夫躬身让开了,男子替过轿夫,执了六太的手,他眼中的冰突然就化开来,“看”着他大叫道。

“才多长时间,玄英宫里的守卫就让你教得这样欺负人啦!”

高大的男子——尚隆苦笑道:“我可没有教人欺负他。”

旁边的守卫也行礼道:“微臣确实没欺负他,只是刚才台辅要来时,这小……孩子不懂平伏之礼,所以微臣才教他行礼的。”

六太道:“礼发于心而非强于身。”回头看着季平,“这个强项儿,你是按不动的。”

说话间两人已从他身边走过,向着他身后。旁边的守卫早奉上了香,季平愣愣地转过身去,正看着石碑上写着:忠湣侯柳章正文惠。

六太在墓前,默默地站了一会,神情似有愁思,口中喃喃道。

“文惠,你还是让我难过一辈子了……”

身边的男子拉了六太的手,在他手里递进一杯酒,六太摸索着,端着酒杯,酹酒于地,季平闻到一股清洌的酒香。

“你若恨我,至少也该拜拜文惠,是他救了你。”

季平全身僵硬,呆立不动,开口道:“我很快就要去见他了吧!还用拜吗!”

“并没有要处决你啊!”

“那……是什么活罪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六太无声地叹口气:“没有想,治你的罪啊!”

季平有些惊讶地抽一口气,突又强笑道:“麒麟……的慈悲吗!?不管麒麟做什么,都不能违抗王的命令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是慎刑司的决定。”

季平吃惊地看着六太,六太仍是一副平静的神情。

“为……什么!”

“慎刑司没有接到申诉,不会单方处罪。”

季平低了头,不敢看六太,他的身子又抖起来。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季平读过庠序吧!到关弓来吗?这里的庠学更好……”

“——你想装样子吗!”季平突然大叫,“我……我不要你装模作样当好人!我要和母亲在一起,我不会离开她!我不会放弃她!就算要做那样的事……”

六太一怔,突然强笑了低下头:“你……比我坚强……坚持……不放弃”他声音低下来。

“你……夺走了我们的土地,还要夺走我的母亲,让我们分开吗!我绑架了你,你不治我的罪,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我要回去!”

六太低着头:“对不起……让你们这么痛苦……”

“对!如果你们早些打仗,就不会……”

六太回过头来:“你说什么!打仗!?战争是会死人的!”

“那又怎么样!你们……不一直是这样吗!你们不是一直不管光州百姓吗!都是要死的,元宗总是要死的,早些死,我们就能解放了!”

“住口!”六太大叫着回过头来“看”着季平,“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那些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那不是吗!战争不总是要死人的吗!你们不是不知道啊!”

“不!你这样只为了自己而罔顾他人的生命是不行的!”

“别人的命,那不是王和麒麟该做的吗!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了,为什么还要在意别人的生命!雁国这么多年,早就……”

六太惊住,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男子突然站到六太面前,看着季平,季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过来,并没有压迫感,却有种无形的威慑力。

“这件事,我要对你说对不起。”男子语声低沉,神情严肃,“但是这个。”他突然直视着季平,“你没有资格说六太,如果不是六太,你能站在这里吗。”

“尚隆……”六太低唤着。

季平吃惊地看向男子,这个高大的男子,竟是雁州国国王吗!还敢这样直呼台辅名讳。他看看尚隆仅着的普通青灰色外袍,原来竟以为他只是六太身边的待从而已,难怪周围守卫的士兵都站得远远,并没有人特别看护着六太,也没有防卫自己,原是六太身边已有了最周全的十二国第一剑客。他被那样的目光震慑了,他的眼神退却下来,季平狠狠地扭过头。

“关于这次叛乱,你知道多少!十抽八的税?一路上倒戈?光州百姓受的蒙骗吗?你知道叛乱是什么罪行,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处罪……”

“尚隆!”六太拦着尚隆的手,“这些事,不必让百姓们知道。”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如水。

“他们会知道的。”尚隆静静地说,“他们不会全部知道。”

季平不敢看向尚隆,只觉得有两道目光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如果为了自己去伤害别人,从而伤害全雁州国的百姓的人,我宁可放弃那个‘自己’以保全雁州国!”

季平惊得倒退一步,他的心乱跳起来。

“尚隆!”六太有些责怪地说,看向季平:“所谓百姓的饱暖安定,是从每一个每一个百姓算起的,我们不放弃每一个百姓的安定生活,我们也绝不无视其他百姓的生命,如果让一个雁国百姓产生哪怕杀死别的百姓也要保全自己安定的想法,那样的话,将我们置于何地!那样国家的王和麒麟究竟在干什么!那样的王和麒麟还要来何用!季平无须要对别的雁州国百姓的秘使负责,可以说出那样的话,可王和麒麟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啊!季平的性命要保护,季平母亲的性命要保护,全雁州国的百姓和他们母亲的性命也要保护啊!”

季平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噎住了。

“那么,你要谁来保护呢!”

六太的声音低沉了:“对不起,还是让你们受苦了。”说着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似的,“可是……文惠……却让你……”他的手攥紧了,紧紧抓住了尚隆的手。

季平低了头,觉得不仅喉咙,连气息也被噎住了似的,他不能呆在这了,他死也不能让他们看到他流泪,他低着头,匆匆地从守卫手中拿过酒杯,憋着气,酹酒于地,接着忍着气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侍卫们都站得远远的,尚隆握着六太的手,扶着他的背,感受着他背心微微的颤抖,好一会才平静下来,然后长出一口气,尚隆就感到了他胸口里卸出的一阵轻松来,轻轻地弹出一声笑,他低头看看他,他终于又看到了他这500多年来一直守着的东西。

“总算没有白干。”他这么想。


六太回过头来皱皱眉。

“尚隆,你别乱对人家龇牙!”

尚隆苦笑:“我可没有啊!”

六太摇头道:“人家小孩子也这样,真不知真正大牢里的犯人你会怎样!”

尚隆唯有苦笑。

成笙在一边也说道:“亏台辅早醒,不然大牢里的犯人都得被他逼剑给逼得全疯掉了,冬器库里的剑,也得让他全废掉。”

尚隆低着头:“醉狂……”

“什么!笨蛋!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尚隆只能摇头叹气。

成笙继续煽风点火:“既然这样,台辅容微臣再告他一状,这家伙拿了吹雪和我的映天拉了那个昆仑客比剑,把我的映天折断了,让我直到现在都没有一把佩剑。”

六太狠狠“瞪”尚隆一眼,回头看着成笙道:“好!那我做主,吹雪磨好后,就送你做佩剑了!”

“谢台辅赐剑!”

尚隆抚额苦笑道:“那可是刚刚归位的泰王送我的好剑啊!”

“不许流口水!我做主了!都是你的错!活该!”

尚隆在这两人面前,除了苦笑,似乎再也不能做些什么了,他心里苦叹一声,才刚刚看到那样的笑啊,马上就被骂了。

唉!就当做是这次犯错的小小惩罚吧!就算被骂,这样的笑脸,也情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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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6-02-23
他从无数乱梦中醒来,一睁眼,便是那个让他不安的感觉,扭过头去,不想看。又听到叹气的声音。叹气叹气!为什么他身边总是听到别人的叹气,他为什么不连耳朵也聋掉……

“你醒了。”

帷帐中唯有沉默的气息。

“你都想起来了。”

被衾还是一不动。

“你真的那么想离开?”

“不要再问了!死也不让你看到……”

“我真的让你这么不信任吗!”

“不是的!!……”

“很难过吗?”

“不是的!!……”

“你不是又在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尚降突然把手伸进被子,一把把六太的手抢出来。

“放开!放开!笨蛋!”边说边又挣又踢,如何能有气力,只好被执了手,拼命地把头扭过去,躲开尚隆的目光。

尚隆一受着他的飞腿,一边说。

“要是真的想,我可以离开!”

六太突地别过头来:“不是!不是的!你不能走!”突然地感到了尚隆的目光,口中恨恨一声,强地扭开,只剩了湿重的呼吸。

“不是……我不是想要你死啊!我只是……想……我……已经……不是麒麟了吧!”语声就低下来。

“所以做那样的傻事吗!?”

“不是!!……”六太大叫着,长长地,深吸了口气,“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想自己离开!”六太的声音高起来:“绝不是!想要你死的!……”可他的呼吸却像在发抖一样。

“为什么要离开呢?”

“我已经不是麒麟了!不是吗!我……”挣不开尚隆,手被扯着,六太向帷帐深处躲去。

“为什么这么想呢?!”

“不是吗!我……看不见,写不了,不能变化,没有使令,十二国有这样的麒麟吗!”

“所以你就想逃吗!”

“我不是逃啊!我是想面对现实。”

“这就是你面对现实的方法吗!”

“是啊!”六太大叫道,“你已经看见了,我已经没有做麒麟的资格了!”

尚隆叹着气道:“那是因为我在你身边啊!这些你就绝望了吗!你想怎么做呢!”

他的手猛地攥紧起来,被尚隆握住。

六太突然深吸了口气:“我要——上蓬山!退位!”

“六太!你在说什么!”

“王可以退位,麒麟为什么不可以!”

尚隆顶着额头叹道:“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吗!”

“我……我已经没资格做麒麟了……没能挽救百姓……光州之乱……是我引起的,还有死去的光州难民……”六太大睁了眼睛,“还有文惠……”

尚降紧紧抓住了六太的手:“六太!”可六太还不停地说下去。

“还有元宗!我……我想把他带到蓬莱去让他不会死……可是……回到蓬莱的海客、州侯,他的年龄……不是仙人的海客……一定会死的吧!我……我……一只想要杀人的麒麟……我已经没有资格做麒麟了……”他的声音早已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他大睁了眼睛,空空地,流出泪来,他低着头,快要倒下去,尚隆紧紧撑住了他。

埋在膝上,他渐渐低下了头,越来越埋在被褥里。

“你觉得你不会好了吗!这只是暂时的啊!”

“可是……可是……都一个多月了!我……就算我能痊愈,我也不再是一只合格的麒麟了!”六太伏在膝上,身子抖得像秋天的树叶。

“没有不合格的麒麟,只有不合格的王。……六太,你是在怪我吗?”

“不是!不是啊!你不准走!雁国需要你!”

“雁国也需要六太啊!”

“可是……可是我一点用也没有,这次光州之乱……这几百年来我什么也没做……”

“你做了很多啊!”

“你不用骗我!我什么也没做,一直是尚隆……我……我只会惹麻烦……”

尚隆长叹口气。

“叹气叹气!你们一直在我身边叹气,不是说明我很没用吗!”

尚隆无可奈何道:“你真要我搬雁国史书来指给你看?那很重啊!”

“我……下定决心了!”可却一点也不敢“看”尚隆的脸。

尚隆叹了口气:“六太这是在怪我吗?”

“你在胡说什么啊!”

“这次元宗叛乱,其实罪魁祸首是我吧!六太也不是不知道,如果当初不是我纵容……六太不想元宗死,如果六太不想让元宗死,我永远也不会剥夺他的仙籍。可没有元宗这个罪首,我仍是罪魁祸首啊!应该退位的……是我吧!我这个有罪的王,在犯罪后还在玉座上这么久,我等着六太醒来定我的罪呢!”

“笨蛋!你没有罪啊!是元宗那个家伙……还有我……雁州国需要你!”

“雁州国也需要六太啊!”

“不……不行……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却低着头不敢“看”尚隆的脸。

“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你不要感情用事!”

“对!就是不要感情用事!是你在感情用事吧!麒麟,不过是王的东西,用坏了,就应该扔掉吧!你不要感情用事了!”

“你不是我的东西啊!你是六太啊!而且就算选了新麒麟,你要到哪去?”

“随便!哪里都行!蓬山、黄海……哪里都好!”

“没有王的麒麟会死掉的!”

“胡说!要你管!”六太低语道:“你……你不用骗我了。”六太突然郑重地“看”向尚隆,“谢谢你!实现了我们的约定,给了我这么好的国家,我要到蓬山去,让玄君为雁州国为你选一个更好的麒麟吧!。”他的眼中波光一闪,狠狠地扭了头去。

“你想毁约吗!”

“我没有毁约啊!雁现在很好,你实现了我的愿望,我死也……瞑目……”话还没说完,早已噎住了声气,说不出话来。

“不许说这个字!”尚隆撑着六太的肩,把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好!要是你坚持要上蓬山,我也去!”

“什……么!笨……笨蛋!”

尚隆看着六太:“六太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可我想做什么,六太也阻止不了。”

“笨……笨蛋!……我不是要你死!我不许你上蓬山,你不能死,我让玄君不让你死!是我自己要退位的!”

“傻瓜!麒麟退位,哪有这种事!一个王只能有一个麒麟,而一个麒麟能有许多王,这次的罪魁祸首是我,我上蓬山退位!六太还要好好活下去呢!”

“笨蛋!王可以退位麒麟就不可以吗!许王只有一个麒麟,就不许麒麟只有一个王吗!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我早就是臭名昭著的麒麟了!什么事没做过,我讨厌王,你要敢退位试试!我死也再不选王了!”

“那我也不要六太以外的麒麟,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不能去!要退位的是我!”

“傻瓜!哪有这样的事!要退位也只有王!总之,如果你要去蓬山,那我也一定要去!”

“你——!”再也忍不住了,起劲地骂着,“笨蛋笨蛋!”又踢又打,根本没一点气力,纠了尚隆领子,已经软了下来。

尚隆叹气笑笑,扶住了他。

“笨蛋笨蛋!!都是你不好!蓬莱雪灾死伤800多人,玉生了口蹄疫,白雉得了禽流感,仁重殿大梁蛀了……都是你的错!!”

“是是……是我的错!”尚隆苦笑着,“你这傻瓜,既是我的错,就让我来做好了,不是说了一切交给我的吗!做那些事,命也吓短几年!”

“笨蛋!不许说这种话!”六太又哭又笑。

“好!不说!不过还好你聪明,藏头发了秘信给鹂尹相宏去围剿,亏你想得出!我们的计策正好相合,可再不要做这种事了!”

“笨蛋!你这家伙早动手了吧!你不是安排了相宏监视元宗吗!居然还骗我到蓬莱去,想甩掉我自己单干吗!没那么容易!你以为我是泰麒!”

“是啊!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也没想到元宗这么快动手,我可是为了你好。到了蓬莱,你也了解更多元宗所谓的政策了吧!”

“嗯!那里……很糟……我永远也不要雁变成那样!你要是敢把雁变成那样我就……”

“嗯!我会守着约定,守着六太的雁的。”

“不是我的雁啊!……”六太扭糖似地挣出来。

尚隆把被褥披在六太身上,六太低声说着,几乎要钻进被子去:“为什么……为什么都不提醒我说责任呢!”

“如果六太觉得累了,想要暂时休息一下,我愿意帮你担着。”尚隆轻声说,“但!只能一时,你还要和我一起对付那三个家伙,帮我上朝呢!”

“你……去死……”他跳出被子,又被尚隆硬拉上。

“你看不见,听不见,也得跟我一辈子。”

“废话!你敢失道看看!”

尚隆笑笑:“你怎么知道自己还在玄英宫?”

“笨蛋!什么都换了就是不换床!你那张破床我都熟得很了!”

尚隆狡猾地笑笑。

六太突然睁大了眼睛大叫:“……笨……笨蛋!你是故意的!居然骗我!还说什么我丢东西了,套我的话!”

“不是啊!你真丢东西了!你的外袍掉在水边了。”

“什……什么!那你还问那样的话!”

“那都是你说的啊!”

“啊啊啊啊!!你这混蛋!套我的话!……”

尚隆突然低语道:“六太,对不起!”

六太一愣:“笨……笨蛋!”

尚隆笑笑:“不知谁才是真正的傻瓜,可真丢东西了,世上岂有那么贵的房钱。”

六太怔住,手就被拉过来,他的手,隔着纱布也感到的温暖,六太闻到一股温润的玉香,一粒圆圆的东西,带着他的体温放到他手上,六太微微吸了口气。

“房主看到这么贵重的玉珠,怕是叛军的脏物,赶着上交了王师,要知道是台辅的物件,怕要悔断肠子呢!你也真是不知俭省,回来再给不成吗!”

六太的手轻轻摸着圆润的玉珠,泪已快要下来。

尚隆笑着,从他手里拿过了玉珠,在他脖子上摸索,拆开了珠链,为他重新穿上,六太乖乖地也不想动。

“永远不许再做这种事。”

“嗯…”

“永远不许说死。”

“…嗯…”

“永远不许说退位。”

“……嗯……”

“永远不许说自己没用。”

“………嗯………”

“永远不许做伤害自己的事。”

“你……有完没完啊!我……我都答应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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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6-02-23
阴云如织,雁州国的冬日终于到了最为冷酷的顶点,云海之上,也细细地飘起雪来,苍黑的凌云山,棱峋的轮廓变得柔和,起伏的雪野中,如天上的星子般棋布的,是黑色的宫城,细密的雪片,将整个宫城被裹入绵厚的白绒里。

在这雁州国格外寒冷的一年,北风卷地,百草枯折,半山中层层的宫墙之内,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却大开了窗户,任由凛冽的寒风穿房而过。

云海下传来了瑞雪的吉言,可这并没有太多捂暖尚隆的心。他坐在桌前,想到了光州的难民,手中的朱笔就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着面前满布的奏章和几座远近高低的折子山,被风吹得呼啦啦地翻动,却一点也没有要站起来去关窗的意思。他歪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远近桌子和条案上不停翻覆的书简,像一只只鼓满了翅膀飞行的白鸽,或是白雉!?做一只鸟真好!他想,他真愿意变成一只鸽子就这么从这扇窗户飞出去,可是他不能,不论他飞出去多远,总像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他,永远要飞回这个家里来,他是他风筝的线,他愿意这样。

找了个借口把亦扶支走,他不情愿地看着自己,还是走了,把朱笔一扔,大氅也没穿,就这么走到屋外去。六太已经离开了仁重殿,努力抑制住想到后面燕寝去的冲动,走下台阶,看那纯白无暇的雪,他怎么忍心踩踏?!

信步游荡,尚隆沿着内殿里回环连接的长廊,任由着自己的脚把自己带到哪个方向。不过一柱香时间,长廊到了尽头,抬眼望,是福寿殿,止住听到声音匆匆赶来的门官向他的行礼,说声:“我要一个人呆会。”自己进了殿内,面前是一株巨大无比的银色树木,树干足有半个正殿宽,映引着白雪,发出清白的光辉。

尚隆小心地踏上雪地,看着下垂的树枝,积雪裹着的树枝,闪着碎银般的光,毛茸茸蓬松松的,像一放入口中就会碎的松脆,尚隆伸手在树枝上轻轻一拨,树下一时便起了一阵小雪,落在白色的沙地上,被雪打过的银白色树皮细腻冰冷。

……他的手冰冷……

尚隆皱着眉低了低头,看着只比自己只高一些的巨树,心绪像宫院里四处激荡的风。

他笑嘻嘻地跑过来拉着自己的手……他甩开他的手跑过去……他拍开他的手……他像风一样飞到树上……他叫喊着折下树枝……

尚隆皱眉摇了摇头,回过身来看着殿外,他脸上略略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四周的宫墙,像笼在了薄雾里,发出轻轻的白色的光,很淡,像天上冰冷的太阳突然落入了宫城,给一切东西披上了月光样温柔的纱,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变得温柔,连因为冬日萎顿的花木的低垂,也变得有如不胜的娇羞,而闪着银光的里木,也像托着一片轻柔的云罢了。

尚隆睁大了眼睛。

……第三个螭首向右……

“白阳!”远候的小官已忍不住地叫起来,赶忙地向他下拜祝贺:“承主上之洪福……”

尚隆抬头看这一片茫茫世界:“……白阳吗……我的洪福!?”他又自嘲地勾起嘴角,虽然几百年中已见过许多次,可白阳仍被人们认为是一种吉瑞的象征,特别是相对于不老不死的他们,云海下的百姓更把白阳看成是来年丰裕的征兆。

云散了,雪会停吧!

“如果白阳真能带来祥瑞……”他嘴角不禁也扬起一朵微笑……

……第六株若枥向左……

但他的笑马上被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飞奔的人踏破了匀白的雪地,亦扶从殿外冲进来。

“主上!您在这!台辅他……不见了!”

……带来祥瑞……

他连再次自我嘲笑的时间也没有,踢开了绵厚的雪垫,两人急急走出福寿殿。



心急火燎地走着,身边的女官们自责地哭诉,坚持要到花园去,坚持着要自己下来,突然不知怎地穿进了石山就不见了踪影……根本就无心去追究什么责任,尚隆劝退了女官们,身后跟了几名禁卫军士,和内宫中一众禁卫军,在宫中一通狂找,连三公也赶了来。

……前面隐隐的气息,避开……

看禁军们焦急地大呼小叫着台辅四处寻找,尚隆心里叹着,想躲的人会听别人的呼唤吗!没时间去叫停他们无谓地寻找,他有自己要找的地方,除了他,还有谁更了解他的行踪?

……和青辛将军比剑时划伤的树干,向前100步……

一行人匆匆地跟着尚隆,连成笙也知道,现在只有尚隆能找得到六太了,也只有他最熟悉六太可能的行踪。

……不知第几次出逃时玉留下的爪印,往右50步……

穿越了内宫出到外朝,一路向着宫城的下层走去,随着尚隆和三公一溜小跑,几名禁卫军睁大了眼睛,才突然发现偌大的玄英宫中居然还有这许多连他们这些老军门也不知道的地方,成笙也暗自惊叹着这些几乎连自己也没了记忆的角落。

……司阍们后园的角门,从不上锁……

推开角门,一股不同于玄英宫的气息迎面扑来,寒风劲吹,不知比自己前几次到这里来大了几倍,其实比玉急驰时的风大不了多少,他却觉得自己快要被吹起来,可又觉得身子沉重得很,这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很久的记忆以前,在某座宫城的地下,曾感觉过……



他们穿过花园的水径,捡到了掉在地上的外袍,尚隆攥紧了,走进了司芳署修理工具的工场,这已是玄英宫的最下层了。沿着水道走到了拦闸滤过宫中池水的小院,一个人也没有,众人在院中,看小院角落一扇小小的角门,此时正大开着,激烈的风嘶叫着进来。

他扶着栏杆,慢慢地摸到风最大的当口,像要更感受风的啸叫似地,扶着栏杆探出身去……

尚隆放慢了脚步,走向那扇门……

六太惊讶地回过头……

尚隆挥手止住了要跟过来的众人,自己一个人轻轻走了过去,他双腿向外坐在栏杆上,就像他常常做的那样,头发像暴风中黄莺的羽,在风中狂乱地飞着,手上的纱布松散了。六太仿佛“听”到了他的气息,梗了脖子,回过头去。

尚隆轻轻上前去,他似乎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尚隆只好停下来。

“你想看看景色吗!?”

六太并不“看”他,只呆呆“望”着栏下的云海:“这里……是离云海最近的地方吧!下面,是关弓的田地呢!”

“很喜欢吗!”

“绿叶的气味啊!是山野呢!很好闻吧!”

“下面……是稻田吧!”

“天气好的时候都可以看到绿色呢!”

“漉水也从旁边流过,我们去过,你还记得吧!”

“有河水的气味呢!”

“想下去看看吗!下来我们一起去吧!”

六太突然一笑,并不看他,这是两个多月来尚隆看到他的第一次笑,却看得他几乎想低下头去躲开,那仍然是他几百年来看了无数遍的他的六太的笑,可那紫色的眸子里没有一点亮光。

“笨蛋!”六太的声音像突然兴奋起来,“你以为我要自杀吗!怎么会!我是真怀念这里呢!”他的声音低下去,“……还是这里好,时间恐怕也不多了呢……”寒风吹过他单薄的深衣,扑啦啦地响像蝴蝶的翅,尚隆看着他坐在栏杆上,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真担心他马上就像蝶一样被风吹去。

“那么尚隆呢,是为什么到这里来呢?”六太又笑着回头。

“你丢了东西了。”

“那不是……我的东西。”

“如果不是,当初就不要留下。”

六太闻言脸色微变:“我现在不需要了,把它给更合适的人吧!”

“你要扔了它吗?”

“不是啊!”六太的声调突然高起来,“既然我不适合,看着自己曾经喜欢的东西交到更好的人手里,不是应该更为它高兴吗!”

“你高兴吗?”

“是……啊!我很高兴!难道不应该高兴吗!”六太扭过头去看向滚滚的云海。

“你真的高兴吗?”

“高兴!我很高兴!”六太的声音几乎要带着恼怒地“望”着他。

叹气声,他又听到叹气声,他真想捂起耳朵。

“你就这么放心把它交给别人吗?你真的这么想要离开!”

“放心,我放心啊!”六太的声音像被扯着,“绿色的山野,有丰收的田地和父母孩子……我一直在笑啊!你没看见吗!我一直…一直在笑啊!……”他突然地大笑起来,压着嘶叫的风声,他拼命地笑,除了说的内容,从眼睛到声音,都没有一点笑的样子,他接不上气地,喉咙像已发不出声音,可还是在笑,他的左手抠紧了栏杆,僵直着笑到自己也不停地咳喘起来。

尚隆钉在原地,像木雕一样,手上指节白得像地上的雪。他不想看不想听,可他还是看着面前的人,却一点不敢上前去。

六太的笑声渐渐变得像喉中的呜咽,他低下头去,像要呼吸更多的空气似地:“……谢谢……谢谢……你送我……”他的语声里已有了水的声音,“可是我……还是不是麒麟……”

他再回头“看”着云海:“好漂亮的绿,因为尚隆,我一直都在笑啊!”他又开始笑起来,手指突然松了开来,按着身下的扶栏,尚隆突然冲过去,六太的手却已松开了栏杆,像要抱着那片绿色似地,身子向着他眼里的绿影掉下去。

尚隆冲了过去,六太的身体已掉出了天台,他跳了出去,他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在粘湿的血液中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

这一次他抓住了,便不再松开。

尚隆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他只紧紧地用手遮了自己的脸,死也不肯松开。风一样飞过来的虎将他们拦住稳稳地驮起,降在飞行师拉开的幕帐上。

尚隆看着怀里失去知觉的人,散开了的云海下,白茫茫一片,皑皑的的雪将轻白的光反射上来,他看着怀里的人,喃喃地说。

“现在是冬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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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6-02-18
5555555555,楼主偶等到现在你才出后面的,竟然说要停....昏,你知不知道等要继续的时候可能连帖子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人は誰の奴隷でもない、そんなことのために生まれるのじゃない。他者に虐げられても屈することない心、災厄に襲われても挫けることのない心、不正があれば正すことを恐れず、ケダモノに媚びず、私は慶の民に、そんな不羈の民になって欲しい。己という領土を治める唯一無二の君主に、そのためにまず、他者の前で毅然と首をあげることからはじめて欲しい。

到世界的尽头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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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6-02-18
暂停连载几日,后文未出。

我真的很虐吗?!个个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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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6-02-18
玄英官内殿,从仁重殿里出来,尚隆的脸色比殿外的冬景还要萧瑟,想着内殿里山也似的奏章和等待的百官,他几乎迈不开步来,而六太的脸在他脑中晃着,他脚像停不下来地,更匆匆地向内殿赶去。

大步走进内殿,迎接他的,是另一张也满布了憔悴风情的疑问的脸,客座上三个人也急忙站起来向他行礼,被头也不抬匆匆挥手免礼之后,也用期待的的表情看向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那样的脸,转过去,尚隆用力地“顿”在椅子上,看着眼前收拾得整整齐齐井井有条的房间,突然觉得郁闷不已,真想大叫一声跳起来逃出去,可他还是克制住想把桌子上的奏章搅乱的冲动坐下来,夸张地叹口气,看着案头足“富五车”的奏章,觉得脑子里有根筋在不停地跳。

憔悴的脸——帷湍看尚隆的模样,暗里叹了一声,满腹的询问都化了一口浊气叹出来。座上三人也面露失望之色。

亦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主上,奏礼官鹤翥大人求见!”

“啊!——怎么又来了!”尚隆无奈地说。

“还是见一见吧!”帷湍在一边说道,“已求见你三天了!”

“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尚隆长叹口气,“一定要亲自见吗!唉……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便听亦扶宣进一人,一进门,便平伏贴额于地,沉声道。

“微臣礼乐司奏礼官鹤翥,向主上请罪!”

“不是已经说过恕你无罪了吗,一定要听我亲口说吗!”

“主上并未听微臣面禀罪状,怎知微臣所犯何罪,怎知微臣罪不可恕,又怎能轻易赦免微臣的罪呢!”

“不就是……唉!那你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三日前腊祭冬烝,微臣违反了礼记所定祭坛按为天子及大过伯方可登临,让礼生们上了祭坛,按律当处监禁劳役,本已在家中等待解任处罪,不想竟听闻主上赦微臣无罪,臣自认国法不可轻慢,特自来请罪!”

“当时情势所廹,你做得很对,如果让百姓看到,只会引起更大的慌乱,便宜行事,恕你无罪。”

“主上说恕我无罪,说明罪还是有的吧!国之律法,没有便宜行事,即算微臣当时必须要这么做,所行有益,于礼仍为不合,礼生们也已降罪待于家中了,请主上降罪!”

尚隆无奈地一笑:“还有这种被赦免了还自动跑来请罪的吗!?避免了百姓可能的不安,应该嘉奖呢!你倒要来请罪了!”

鹤翥忙叩头于地:“万万不可!主上,虽形势所逼,微臣随机应变,但毕竟是犯了礼法,臣机巧行事,律法可不容于人情啊!”

客座上的三人不安起来。

尚隆笑着:“不是我要给你人情啊!……”

“微臣口误!实在不敢!”

尚隆摆摆手:“不是啊!现在台辅染疾,雁国不愿轻动刑律,只作是为台辅祈福吧!”

鹤翥头仍是不抬地说:“正是因为台辅染恙,国祚不安,才更不该轻慢律法啊!”

尚隆叹口气:“一定要……领个罪吗!——那么罚俸三年好了!”

鹤翥以头贴地地说:“恕微臣不敢领罪!在年末国之冬烝中犯了礼法,是不敬天帝的大罪,按律应处监禁三年!”

客座上三人更低了头。

尚隆大叹着气,拍着案上的奏章,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着帷湍:“你看怎么办!这个家伙软的不吃,非要自己坐牢去呢!”

帷湍看看跪在地上的人,笑一声:“你还是应了他吧!要不他要长跪不起了,你不治他罪,暗室欺心,只怕他也于心不安,虽情有可原,但此先例还是不可开的。”

鹤翥沉声道:“臣愿领全罪!”

尚隆回头看看鹤翥:“鹤翥……奏礼官啊!” 鹤翥头更低下来。

又看看帷湍,扬首道:“冢宰有失察之罪啊!”

鹤翥的脸几乎要贴到地上。

尚隆看着鹤翥,啪一声把奏章甩到桌上:“好!你要治罪,我给你降罪,你是京官嘛!虽只是个礼乐司的奏引官,也是个外放官眼中的肥缺呢!我就治你个京官下放,发配边境!”

鹤翥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尚隆看着客座上的人:“相宏你赴任光州时顺上他,给你做劳力,看他比文惠如何,要是用得顺手就给我上折子。”

客位上的相宏站起来回禀一声,鹤翥惊讶地抬头:“主上!”

尚隆甩甩手:“不要再说了!律不可犯,大赦的权我还是有的吧!这是敕命!不用说了!就当是为台辅祈福,礼生们……也罚他们守祭坛为六太祈福。你下去吧!我还有事要议。”

鹤翥惊得身子僵硬:“主上!……”被亦扶劝着,大睁着眼睛下去了。

尚隆没有看鹤翥惊奇的表情,沉声说:“有……罪吗!?”

客座上的一人再也坐不住,突然地下跪:“微臣……也有罪!若我围攻光州营时谨慎行事,台辅就不会……臣自请解职。”脸上已抑不住悲怨。

她身边的另一女子也忍不住跪了下来:“微臣……当初看出了台辅实为胁迫,仍未能救出台辅来……微臣亦请主上解职!”

相宏也坐不住了,一同跪到两人身边:“微臣辜负了主上当初所托监视钳制元宗,以至造成如今之局面,微臣亦该请罪!”

尚隆苦笑道:“刚走了一个好汉,鹂尹、英好,相宏你们三个又要再来帮衬吗!你们到关弓来就是为了撂挑子?!”

帷湍也正色道:“台辅疾患,正当用人之际,你们三个想要卸任吗!主上岂在如此只言获罪的!你们要陷主上于什么境地!”

三人这才面带愧色地站起来。

尚隆听着帷湍的话摇头苦笑,竟说不出话来。只好看向三人。

“你们谁先说?”

三人对望一眼,鹂尹清清嗓子,开口道:“此次押解进京的光州犯官共21名,已是光州六官以上所有的官员了,也是此次叛乱中主要犯律者。”

相宏恨声道:“其实令尹以下也一伙子的犯官,呼噜笼统全锁了去,在慎刑司里满满关了三四日,一个个抓将来都不用问,先打了板子再审,竟没一个清白的,整个光州上下倒是葫芦一抹黑!主上也忒轻恕了,只抓了这二十一个!”

尚隆笑道:“元宗多疑,那帮家伙身居下位,不是屈于淫威受胁迫,就是胆小怕事,或是已被元宗蛊惑,责任有限,能做出多大的恶来。”

英好忙说:“不仅此次叛乱,还有平日里买官鬻爵收受贿赂,也一并招了,军中也有了不少。”

尚隆无奈道:“这便是元宗的用人之道吗!”

英好叹息道:“韦校将军也是名将,却连他军中也……虽是被元宗安插进了自己亲选的将帅,可惜一代名将……“

鹂尹叹道:“元宗确也为一位能吏,初‘光复之州’,能臣辈出,现如今怎就……”不由切齿,“对台辅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来!”

尚隆讪道:“初期励精图治,锐意激进,盛极颓难,人心浮动,惊惶失智,大国末世,也不过如此。”

众人或叹气切齿,一时不语。

片刻,相宏开口道:“律不可恕,那些没押解到京的犯官已全数入光州大狱,我已将其审毕画押的案卷带来,足有一箱子,请主上裁度。”

尚隆头也不抬:“烧掉。”

“什么!?”座中三人皆惊讶地叫起来,帷湍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

“那可都是犯官的罪证啊!”

“对!除了罪不可恕十恶不赦的,全都免罪,有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的,清查家里,将薪俸以外所有,和说不清来由进项的,一律清缴作为赈济款项,便不用再从关弓拨给了,这二十一个也一样,只留着罪证便罢了。”

“什么!怎么能这样胡来!”相宏站起来高叫道。

帷湍皱着眉头:“注意官仪光州候,坐下吧!那些可是你的属下啊!”

“我不要这种作奸犯科的下属!”相宏气呼呼地不肯坐下。

尚隆苦笑一声:“一定要我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吗!?光州叛乱,你一杆子打翻一众光州官员,只会让不明就里,被元宗蛊惑而反对王的百姓们更加惊惶,而且如果将光州官员全数治罪,要选任新官,将光州官员大换血,哪里去找这些许多替补!?就算能替换完,新官上任,不熟当地情况,如何赈济饥寒的百姓!?现在最重要的是赈济灾民,其它什么罪的都是小事,不如放了熟悉情况的原光州官员们回去上任,更能尽快恢复光州民生,烧了罪证,不是更能让他们感激淋涕地安心全力赈济灾民!他们原本也是能吏啊!就是韦校,也不是恶人啊!光州邻近柳国边境,难民和妖魔都是大问题,也少不了他啊!光州现在要的是休养生息,不是大开杀伐,六太也不需要,也算是为六太祈福吧!”

座上三人皆听得结舌称赞,心生叹服,相宏也长身拱手行礼道。

“微臣浅视,不及圣思,出言不逊,请主上恕罪!”

尚隆苦笑着连连甩手:“今天就别跟我提这个字了!”又说道:“光州事繁,元州军也要整顿,你们也别述什么职了,马上回去吧!”接着又轻叹口气:“六太若是睡着,你们就可看看他,若是不行,就算了吧!心中有愧也不在这上面。”一句话说得双媛几乎坠下泪来,赶忙地行礼谢恩,匆匆地离去。



尚隆大叹口气,又重重在顿在椅子上。

“你这个火雷子今天可闷得很呢!”

“怎能让你如此得意!”帷湍冷笑,“又一个家伙入你毂中了,那种死板的人也能入你的眼!?”

“事关百姓的赈济钱粮,须用忠直秉正之人,万一那帮官们……不可小视啊!光州官场萎糜,倒要他学学如何宽逸。”

“对官员们宽纵,在对百姓上竟要严苛吗!”

“严苛的是赈济的官员,不是百姓啊!倒要他们那伙子钻营的官们好好学学,怎么孝敬衣食父母!”

“这么破升,也不怕谏官们进谏只言获位,不怕百官非议巧舌倖进吗!”

“倖进!?你不也是倖进的!?新人激进,外放几年不定可成人才。……放心!又没有给他实职,不过相宏手下的书吏走卒而已,若是会经营,历练了也是能臣。”

帷湍叹道:“已有几人着了你的道了?!”

尚隆笑道:“哪怕就你成功的也值得了啊!”

帷湍扭头不语,又闷声道:“光州那伙子官员若知晓了今天情形,情何以堪,多少也知道感恩戴德,带罪立功吧,也不枉宽怠他们一场,连鹤翥相宏他们都自请降罪,驮子帮官员能不鞠躬尽力吗!”

尚降突然一笑:“若连他们都有罪,那我算什么!?总头子?纵容罪?包庇犯吗!?”

帷湍突然昂首朗声道:“身为人臣失察君主之过,未尽劝谏之责,平叛不尽寸缕之功,为失职也,为失臣也,若要追究,臣首当清君侧!”

尚隆抚额无奈笑道:“连你也要来论罪吗!那我呢!谁来定我的罪?”

帷湍颔首道:“原只想给他一个机会,不想只短短一年时间,元宗竟腐坏至如此地步!”

尚隆脸色凝重:“也许,太激进的……是我!?如果当初……”

“为王没有如果!”帷湍正色道,“王所做的决定,一开始就应该是正确周全的,是不能为以后所谓‘也许’留下任何位置的,也绝不能有机会说出所谓‘也许’这种后悔之词的!”

尚隆带些惊奇地看着帷湍,低下头:“说到最后,元宗也并不是罪魁祸首吗!有罪的……竟是我吗!”

“元宗初本无错,只可惜他来错了这个世界,他的理想只在蓬莱,在这里,只是逼他走上了绝路。”

“那仍是我的罪啊!……”

“你这家伙!所以一个月不上早朝吗!”帷湍突然骂道。

“什么事情不在做,非要见那个面不可吗!”尚隆不情愿道。

“不光是百姓,百官也有不安的啊!”

“雁的官员没那么容易惊惶失措。”尚隆不在意地说,复低下声音,“同在的我,该如何登上那个玉座?”他自己自嘲地一笑,“带罪的王吗?!”

“为王就是为了改正国家错误存在的,改正国家的各种错误和不当的措施发明奖使国家前行,不是不允许王犯错,而是要有勇于承认和收拾烂摊子的勇气和能力。”

尚隆微皱了眉,紧捏着案上羊脂白的玉山子,指节几乎已共长玉一色。

“我还有资格……登临那个玉座吗!?六太已经……”

帷湎朗声道:“台辅并未患失道之疾,玉座亦无新君之意!”

尚隆托着脑袋,从桌上斜望上他,多少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垂下目光:“想不到……门外汉湍也会说这种话呢!”

帷湍怒道:“你这家伙,一个多月不上朝就是在想这些!真不知道百姓们怎么那么相信你这个家伙!挨家挨户地通知动员出城避战出不愿走!”

尚隆拿起案上的朱笔自失地一笑:“是啊!为什么要相信我呢?这种获罪的王,说起来,我刚才都做了些什么?我拿什么立场和鹤翥相宏他们说那些呢?这算什么?!假朝吗?!月阴?!”他松了手,朱笔在砚台上滚着。

却听“呯”地一下桌子山响,朱笔滚下砚台,帷湍拍着桌子瞪着尚隆骂道:“你就把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了吗!为王之责,岂可因一时心魔作祟,随意放弃的!你又想逃吗!”

“就是没法逃啊!”尚隆瘫在椅子上。

帷湍松口气:“台辅醒来后要是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已经不放过我了……”尚隆拿起朱笔,在指间搓着,“他要我实现约定……”他全身倒在椅子里,盯着那点转动的朱红,突然抓紧,眼神一振。

“亦扶!”

“臣在!”门外的亦扶闻声而进。

“叫寝官来!”

“是!……主上这是……”

“我要换家具,多叫几个掌舍来搬!”

“是!”仍摸不着头脑的亦扶答应一声,不敢多问,匆匆下去。

“你又要玩什么花样?!”帷湍皱眉盯着他。

“没什么,我想变变环境。”尚隆头也不抬,凝神注目,一手扔出,手中的朱笔准确无误地投入了墨竹笔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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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6-02-17
真是的,虐的好惨啊。
楼主加油写吧,偶一直被这文吊着,希望早日看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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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1楼 发表于: 2006-02-17
他醒来,背后靠着冷硬的,是石头,四周是黑色剪影般的高树,透出缝隙深蓝的天空。

“衣笠山。”脑海里不知为什么跳出这个词,对了,原来这就是衣笠山。

手上,还残留着被牵着的感觉,而全身其它地方已迟钝得没有了寒冷饥饿的感觉。

——不能动、绝对不能动,要一直在这里等着……

他呆呆地望向深蓝色的夜空,白白的月亮嵌在天幕,像离他很远,又像是只挂在树梢,薄薄凉凉的,像他们在漉水边打的冰漂儿,突然很想摘一片来润润喉……

他慢慢地靠着石头倒下去,冰片样的月亮,掉到树后面去了

——不要紧的,绝对不能回家……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看着自己倒在地上,想着,自己…已经…死了!?接着便越飘越高,看到了树顶后挂着的薄薄的月亮,

“唉!真想再尝尝漉水边的冰啊!”

突然觉得身子猛地往下坠,被什么力拉着,一阵目眩神迷,一睁开眼,眼前是澄净的碧蓝,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一只海鸟嘎嘎地飞过,空气中漫着血腥味,他一惊,身体才突然有了知觉,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懵懵懂懂起来,站在的是一条破旧的舢板上,只有他一人,四面是平缓的海面,海天一线间,微微的海风吹送,只有嘎嘎的海鸟飞过。

“……尚隆!?……”自己也有些模糊为什么喊出这个。

四处一点回音也没有。

“……尚隆!?……”

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熟悉。

突然像钥匙一样,千百万个画面就像潮水一般向他扑过来……



冬天已到末尾,云海上不如下界寒冷,并没有雪,灰蒙蒙晌晴的天,没有太阳,寒冷的气候不仅把人,似乎把整个世界所有东西都寒缩伶仃起来,周围显得更加空旷冷寂,灰白的石板压地,分外地反射出清冷的光。

尚隆止住了跟着的亦扶,转向上了台阶,绕过中门后凌翘架的照壁,走到影华门前,习惯性地伸手拨开额前下垂的郁柳——他愣了一下——额前空空如也,那枝一直萎靡不振的郁柳,虽然正是深冬,却已轻轻扬起了身子,枝前的弱叶,原已枯败下垂,现也支起了叶掌,虽没有完全张开,却已回复了些许往日的绿意。尚隆迟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看向左边的花园,那里也新生了些轻得只像雾般的绿影。他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快步走上清冷的石铺长廊。

廊下的池水里,气泡一个一个轻快地摇上来,他在走廊拐角的不系舟前停了脚步,看着自己在池中被气泡轻轻晃动的倒影,闭了眼睛,一朵微明的光,像他被气泡激开的影子一样,不断摇晃着集中又散开,最终慢慢聚在一起,轻轻微明地亮着。

尚隆睁了眼,盯着水面,神情凝练,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过了水池,下到走廊下的卵石地,迎着药香走向桃树后的屋子,门前的女官们默默地退开。

尚隆抬手……推开门,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听到声音,他脖子动了动,像想要抑制自己转过头来的动作,因为低热,床边没有放暖炉,有丝丝的凉意,他单衣坐在床上,棉服滑在身后,13岁的孩子,500岁的眼睛,现在这两汪深潭没有一丝波纹和反光。他的胳膊露在外面,紧紧地攥着,像冬天离了水的藕,苍白而没有光泽,几乎和包裹着手的纱布混为一色,右手的伤痕已几乎愈合不见,在他手上若隐若现地细细延伸。

……他的手……在粘湿的血液中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

尚隆摇了摇头,甩走了脑中的臆想。

“六太。”

深潭中过了一道光,六太抓紧了右手。

“你肯见我了!”

“我已经……履行了约定,现在……让我回去!”

“回去?!哪儿!?……难道……六太你……”

“不!没有,我没记起来!”六太急急地别过头,“让我离开这里!”

深潭里的水搅乱了,他不敢看他,失明的人,他努力地掩饰着眼中的表情,却掩耳盗铃地,让尚隆看到了更多。

“我……不能呆在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地方,我不是麒麟,不是吗!你也看到的,在神位前,我已经下跪了,我不是麒麟!我要离开这儿!”

“离开,你要到哪去?”

“哪里……都好!幼怙院,或是……随便哪个乡里,只要……离开这里!”他憋着一口气说出来。

“幼怙院!?……”尚隆沉吟着凝视他。

“我已经参加冬祭了,证明我不是麒麟,让我走!你答应我了的!”

尚隆却微微睁大了眼睛,慢慢地抬手伸向六太的额头,像要感觉他高烧的体温一样。

“六太……”

将要触到他的额角,六太突然大睁了眼睛,紧皱着眉头,倒吸口气向帷帐深处躲去,脸上显出惊惶的神色。

“我……什么也没记起来!!……你想……毁约吗!”他竭力装出平静的声音。

“六太!……”尚隆轻唤着他,突然地伸过手去,抓过他的右手,掰开包裹着纱布紧紧攥着的拳头。

“六太!快松手!伤口又会裂开的!”

六太挣扎着,突然地就甩开了尚隆的手,踡起身子钻进了被子里。

尚隆怔了一下,轻轻扶上被子,被子颤抖了一下,不停地抖起来。

“又要再躲进被子里去吗?你已经躲了我三天啊!”

被子里唯有咬牙的声音。

“约定……我一直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啊!要给你一个绿色的山野,一个不用担心饥饿及战火,一个双亲不用舍弃孩子来维持生活的富裕国家,做这些,是希望看到你笑啊!现在你自己却要首先失约了吗!”

被子里传出气噎声呑的声音。

“……让……我……走……”

尚隆轻抚着被子下的人。

“……很难过吗!?”他长叹一口气。

被子中的人颤抖着,听着背后的人渐渐沉重的呼吸声。

“好吧!”

他的心猛地一跳,像停跳了一拍,似乎失去了依靠一样,空落落地没了重心,他听到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在空荡荡的胸口里寂寞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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