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手掌，生命线蜿蜒。清晰而短暂的断裂过后是一片无尽的惨白。
但这一份曾经陪伴身侧的温暖，却是永远难以忘怀。
走过从前。走过现在。然后走过未来所有未知的分秒光阴。
请，一定要幸福。
***
从那以后究竟过了多久了呢？她皱起眉，素洁的双手托在腮边静静的想着。
山坡上布满了泛黄的野草，无数的白菊微微的摇曳，在这个意味着辉煌和结束的季节铺展出应有的美丽。
傍晚的风温柔的抚过少女黑缎般的长发，盘旋四周，仿如恋恋不舍离家的人一步三回头。
夕阳肆无忌惮的耀着山峦草地和她洁白的面庞，天地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绯红的晕。
秋色四起连绵。
是啊，从那以后究竟过了多久呢？
很难忘记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闪亮的银发肆意的披散着，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紧闭双眼安静的靠在一棵衫树的旁边休息。平稳的呼吸带动着身体微微起伏，周围彷佛萦绕着某种光芒，让她在拨开灌木丛的瞬间便蓦地愣了神。
好美啊……仿如山间栖息的一只美丽的灵兽……
傻傻的呆立在旁，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她的脚下不自觉的靠近，却“啪”的一声脆响，吓了自己一跳，也惊动了熟睡的那人。
是谁？！凌厉的目光直直的射向她的藏身之处。那双眼睛，竟赫然是血红色的。
……
念及此处，她的嘴角轻轻的扬了起来。那时候的他，用狰狞来形容真是一点也不过分呢。其实，除了那一次以外，这十多年来，她也难得的能够看到他血色的双瞳。妖冶的火焰在里面烈烈的燃烧。平素里，淡色的眸子总是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深邃的看不到尽头。
始终没有人，能够看透他的心。
她叹了口气。脸色又再次黯淡了下来。
夜幕低垂间黑暗开始蔓延，初秋的风卷着寒一点一滴的侵入四肢。
她于是换了个姿势，缩起了一双同样素白的赤足，并把手紧紧的抱住自己孱弱的身体。
他，还没有回来呢……
***
看着坐在白菊丛中环抱着双膝熟睡的少女，他的眼神温柔如水。
走过去，抚开她柔滑的长发，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
她睫毛微微颤动着，眉宇轻蹙。好像正被什么困惑着不能自拔。
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展平那抹愁思，却在碰触到的瞬间停住，既而收紧了拳。
良久。
他轻轻的抱起她，又轻轻放在双头龙的背上。
“阿哞”，她是这么叫它的，从她还是很小的孩子的时候开始。那么个幼稚的名字，可是那头原本桀骜不驯的龙却乖乖的接受了。
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她始终跟在自己的身后，用明媚的声音反复的叫着他：
“杀生丸大人！杀生丸大人！……”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似乎从不曾厌倦。
是啊，已经过了很久了……
第一次见到她的事情基本上都模糊掉了。唯记得那满脸脏兮兮的小女孩把煮好的鱼放在他身边过后飞快的跑开的背影。像只受惊的小鹿。
一会儿又从密林的深处探出头来。眨着明亮的眼睛向自己这边张望着。
从小，就是个傻孩子。纯真，善良的傻孩子。
所以，他才会破天荒的救了她。用从未使用过的天生牙一剑劈了那些缠绕她尸骸的荒鬼。
所以，他才会破天荒的让她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始终跟随。天涯海角。
所以，他才会破天荒的……破天荒的感到心痛……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开始延伸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杀生丸，你有要保护的东西吗？”
时至今日，父亲最后的身影总是滞留在自己的脑海中根深蒂固，那沉稳的声音回响于无数个无眠的夜晚。曾经，他无法明白，为什么强大而充满力量的父亲会为了一个人类的女人去死，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没有把力催百鬼的铁碎牙给他而是一柄几乎无用的天生牙。
可是，现在的他，却慢慢懂得了，那个为什么。
答案……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一直……
他没有回头。只是迈着仍然沉稳的步子走在夜色苍茫之间……
如死般的静谧。白菊的香气弥散无声。
***
总是在等待。
在等待中消磨了青春的点滴，热血的沸腾，年华逝去无可奈何的悲哀。
渐渐变得冷淡的眉目，却滋生了疯长的思念。眼里，是再容不下其他。
或者，是自己太任性了吧。因为想要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从一开始到结束，都是自己一味执意的跟随。冬去春来，走过苍翠群山，涓涓清泉，他总是把挺直高大的背影留下。偶尔流转的目光里面，看得到的，却是再没有自己的未来。……
“铃！”
熟悉的声音把她从无以名状的悲伤中唤醒，只见前面那人神色淡然的回望着自己。急忙往前赶了两步，走到他的身后。
“铃，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她沉默的低下头。摆弄着衣角。
“……”
铃，你知道么……每次你撒谎的时候总是会低头摆弄衣角……
可终究是再没有说什么，他继续往前走去。心底的某个地方却隐隐的痛着，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明媚的午后。风煦煦的吹过脸颊，白菊舒展。
“杀生丸大人，有一天，铃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忘记铃啊？”
看着那小小的孩子蹲在地上无声的画着圈。心一紧，匆匆别过脸去。
也许从那一天起，心痛就如影随了行。不能自已。
不是不明白她的悲伤来自何处。以前并不在乎的时间岁月的话题，都因为她日渐成熟的样貌而变成某种禁忌。终有一天吧，那如花的笑颜黑缎般的发会消失不见，而她也会独自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永远的离开。
毕竟，他们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仰望都不能到达的距离。
曾经想过让她回到人类的世界安享那份属于她的太平。虽然有些许焦躁的心绪缠绕，但他清楚的明白，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幸福。
可当她义无反顾的再次跑向自己的一刻，
他真的……真的感到了温暖……
那是比春花暖日更加温暖的存在。就在她清澈的眼眸里。闪闪发光。
不想……放开她的手……哪怕这是自己非常任性的想法……
***
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衣裾乘风，他冷静从容的踏过青葱红尘，似乎从没有任何的人或者事能够撼动那沉稳坚定的步履。
杀生丸大人，本就是天地间最美丽最强大的妖兽。
众人眼中的神。
她眼中的神。
而她，不过区区的人类。和她结伴的日子，对于那拥有千年万年寿命的他来说，也只是白马过隙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沧海一粟，又如何能够激荡起滔滔汪洋的涟漪？
而桑田弱石，又如何能够击破浩浩时空的无情流逝？
即便年少无知，可现在的她何尝不懂，其实所谓永远，本是人类一桩痴心妄想。作不得准。
她曾问过他，问她死了他是否会记得，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第一次知道了生死离别的当口，被莫名的哀愁笼罩。人类和妖怪的世界真的不同吗？
可他只是轻轻的一语带过：
“蠢话。”
便转过了头。
暖暖的湿意盈满心头。好歹在他的心里，自己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啊。
暗自定了心，即便只是短暂的相守也好，她也要在他的身边。
这是一个无关永远却比永远更加笃定的誓言。
无数个日子，她便咀嚼着它甜甜的入睡。无梦一宿。再不想明天。
“妖怪怎么可能照顾身为人类的你呢？”隔了恒久的时空，似乎有人这么对她说过。
可是，当她被狼群所袭而徘徊在死亡的渡口，是他一剑唤醒了自己；
当她悬崖边失足欲碎，是他拥她入怀，给予坚实的保护；
当明晃晃的刀刃闪亮在头顶的上方，是他及时而来，千钧一发的出现；
当寒雨夜秋冬起，哪一次不是他把厚厚的衣盖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冷酷的妖怪，为什么他的手会如此的温暖？让人会忍不住想要哭泣的温暖……
可毕竟，他们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连仰望都不能到达的距离。
夕阳的背景下是一望无际的天涯。
走着。走着。远方若有雨云。
***
夜。寂寂的降临。
星星点点微弱的绿光闪耀着。
她伸出手，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便停在了掌心。
微微酥痒的感觉从手里从过来。顺着皮肤缓慢的伸展。
她轻轻的笑了。带着明媚。如花盏。
她最喜欢的景色便是这夜色包裹下的流荧。非常脆弱和伤感在黑暗中明灭闪烁。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萤火虫是在她年幼时的初夏。那年，她被他所救，离开家乡，开始漫长而曲折的旅途。终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因为他所追求的，是用绵延的生命换取不断的强大。永无止境。而人类需要的安身之所对于妖怪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吧。可这无处皈依的命运，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便是漂泊一生。她也从曾不后悔。
因为，从她重生的一刻开始，她便觉得，唯有在他的身边，才能有家的感觉。甚至比家更能带来心的安定。
可是，如果当初不遇到他会是怎样呢？自己会死……然后转世……然后再次死去……
人类的生命总是如此反复，生生不息。每一世都是重新的开始，忘记和记得之间再没有留恋。即便拥有如何凄厉的悲鸣和不舍，都是简短的音节，弥留吐露便魂魄飞散没了牵挂。
更多的时候，她想到死亡都会感到慌张和恐惧。她并不是怕死，仅仅是怕忘了他。
在来世的某一个野莽丛林或者繁华街头，遇到了，却再不认识。
变成陌生的过往。
又或者，自己仍然记得，却被他忘记……
当那淡色的眉眼擦过岁月的无常，他是否还会认得轮回过后面目全非的自己？当他走过曾经结伴而行的旧路，是否还会有熟悉的笑脸划过脑海的瞬间？纵然深情不变，可那必然成就眼角的荒洪，带来几世难休的哀怨。
和痛楚。
昼夜紧逼。天涯海角亦是逃不掉了……
当她却心甘情愿。毕竟与其怀念不如遗忘，那样，他就不会感觉到孤单……
所以，即便垂垂迟暮，青春不再，只要是能够再多看他一眼。便是多了一眼。
牢牢的记住。狠狠的记住。决不忘怀。
无论下次相见是多少年的空白，她也要在重逢的刹那轻轻的唤起他的名字。
杀生丸大人。杀生丸大人。杀生丸大人……
***
豆大的萤火映着她的脸。浮着梦一般的柔和。
他远远的看她。星野沉沉，再转不开眼……
人类的生命为什么总是如此短暂？
挣扎，困顿，执著或者爱恋都是转瞬即逝。
其他人的生死本与他无关。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只和时间一起走过。没有来由的开始，亦没有想过结束。就像他的父亲，如若不是执意送死，又怎么可能会和蝼蚁般的人类同归于尽？
“我一定要去。”受着重伤的父亲的眼里有让他迷惑不解的坚贞。那是他从未看过的神色，甚至盖过落日的光彩大海的涛声。
腾空而去。一别无归期。……
父亲，现在得我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可是她毕竟是个人。不管自己如何的强大，那都是他永远也无法战胜的对手。
珍惜着和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总感觉时间流逝的仓猝。十多年一下子晃眼过去。
稚嫩的女孩渐渐蜕变，如白菊盛开，顾盼间，似有无声无息的芬芳缠绕发稍。清风扬起，荡了无尽春意素洁的美丽。
然后，不愿意再去想然后。因为然是燃尽了欢乐而后空洞的灰烟。
那么要记住。一定要记住。
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成为他最珍贵的回忆。以渡过没有相伴的无尽的黑暗。
铃，没有你的话，再多的岁月于我，都再没有阳光。
即便她饮了忘川的冷冽，重修一次生死，变了样子忘了曾经，他也笃定自己会认出她。
流荧似火。执在手中，就能在苍穹点起一炬以照来路。
无论那人何时归来，都势必不会擦肩。
相视而笑，就是长长久久世世生生。
——第一章完结——
PS:邪见SAMA请原谅偶～偶不是故意忽视你的～不过总觉得掺和了你这FEEL就不对了～所以～擦汗～
PS2：最近脑子不正常了，到处挖坑～如果粉久不更新请不要PIA偶～^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