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
第一卷 迷の卷
第一话 生日
日暮瞳十五岁生日那天早上，院里的玫瑰花开了。她从睡梦中醒来，闻到花的香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房间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熟悉的气味，打开窗户，外面草木的芳香和泥土的清香也飘了进来。当然，还有早饭的香味和远处过往车辆的汽油味。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
她靠在窗边梳头发，看见外婆正在楼下给花浇水。
瞳的外婆是个很精神的老太太。年纪一大把，却总能找到有趣的事做；喜欢帮助人，懂得这样那样的道理；笑容慈祥，有一双温暖的手。瞳从懂事起就和外婆住在这里，早先还有舅舅草太。不过后来草太结了婚，就搬出去住了。
外婆照顾瞳，还照顾院前院后的花。傍晚时分，她常常独自漫步到那棵巨大的，茂密的树下，对着天空静静地冥想。树的枝叶慷慨地伸展开来，将外婆笼罩在浓郁的阴影里。瞳总觉得，在那摇曳的树叶深处，隐藏着另一个躁动的世界，一个只有外婆才能读懂的世界。
御神木。
御神木。
这个名字对瞳来说并不陌生，但关于古老的日暮神社，她所知道的也仅有这一点而已。御神木，连同那间从未开启过的小祠堂，仿佛拥有带给人安宁的神秘力量。
瞳梳着头发，想象着自己可能会收到的礼物。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外婆总是夸她，说这样的头发和瞳的母亲的头发一模一样。可是，瞳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还有父亲。他们对她来说，就如同御神木和神社一般遥远而神秘。外婆只告诉瞳，他们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除此之外，无论瞳怎样追问，她都守口如瓶。
所以很多次努力之后，瞳就不再问了。可是她仍然怀着一种不能抑制的渴望，想要解开这个迷。
不过总的来说，瞳一直过得很快乐。在无数个清晨像今天这样醒来，一边梳头，一边看外婆摆弄着花，哼着小调。
今天她十五岁。她又长大了。
瞳梳好头发，正打算离开窗户下楼吃饭，但随即发生的一件事情，却令她困惑不已——
先是有一声小小的惊呼从楼下传来，她回到窗边，望见外婆将一只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眨眼工夫，一股淡淡的，腥甜的气味伴随着玫瑰花香涌入房间，并且迅速地变浓，直到瞳突然意识到，她以前也曾闻到过类似的气味。
“这是……血？”她觉得有些害怕，急忙四下张望，可是周围宁静一如往常，院子里除了外婆，什么人也没有。
她站在窗边，被浓浓的血腥味包围，不得不屏住呼吸。
“真倒霉呀！”楼下突然传来外婆的声音，“一不小心，竟被花刺刺到手了呢！”
瞳心里惊讶万分。她转身朝楼下跑去，一路上拖鞋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
当她跑到外婆跟前的时候，外婆正吮着一个手指。
“给我看看！”她迫不及待地拉过外婆的手，可是指尖上的伤口根本无法辨认，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渗出一滴很小的血珠。血的气味立刻变浓了。
“怎么了？只是被花刺刺了一下而已，很快就会好的呀！”外婆笑咪咪地望着她。
“唔……”瞳低头不语，努力地思考着，可却越想越迷糊。
“瞳？……”外婆又问了一声。
“啊，哈哈，没什么，您以后可要小心呀！”她急忙接过花篮，抢先进了屋。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第二话 重现
早上发生的事瞳怎么也弄不明白，可是接下来的一整天她却再也没有遇见任何不寻常的现象。她打理好书包来到学校，在进教室的时候听见朋友们高呼“生日快乐！”然后上课，吃饭，再上课。然后放学回家。她的书包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物，在家门口收到邮差送来的一封匿名情书和三朵百合花。晚上和外婆一起吃了蛋糕和什锦煮。
这样一个生日可算圆圆满满。不过最令她欣慰的还是在体育课上有一个男生不小心磕破了膝盖，而她明明就站在他的面前，却并没有闻到任何血腥的味道。因此她终于放心地将早晨的事归咎于她的错觉，很快就把它忘掉了。
然而，在很多时候，事情的真相总是无法隐藏太久的。
星期天，瞳在超市碰到了爱吃零食的纯子。两人拉来一辆手推车，一边聊天，一边在货架间走走停停。
“啊，差点忘了外婆让我买一瓶酱油呢！”瞳伸手抓住瓶子，转身往手推车里放。就在她俯下身去的时候，一股刺鼻的汗臭味飘了过来。
瞳皱了皱眉头，瞥见一个高个儿男人正渐渐地走远。纯子在一旁踮着脚尖，挑选货架上的花生酱。
“也许我应该换个口味，”纯子把花生酱放进推车，“不过我向来对花生酱有特别的……啊呀！”她突然捂住自己的衣兜大叫，“我的钱包！我的钱包不见了！”
“什么？你是说……有小偷？”瞳惊讶地抬头四顾，可两排货架之间空无一人，除了——除了那个高个儿男人，在尽头向左一转，不见了。
“是他！”瞳拔腿就追，结果在通道里与纯子走散。周围的顾客来来往往，早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在哪里？
在哪里？
正当她焦急地张望的时候，她又隐约闻到了刚才的那股臭味。味道起初很淡，但很快就越变越浓，直到她能分辨出它移动的方向。
尽管瞳非常厌恶这种方法，她还是寻着那气味的来源，穿过人群，来到通道尽头的楼梯口。在这个过程中，曾有一瞬间她看见了那人的背影，可他也回头看见了她。他急忙慌慌张张地加快了脚步，一个推婴儿车的老太太慢悠悠地走过来，使瞳不得不让到了一边，他于是再次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瞳顺着楼梯往下追，推开地下二层的入口，迎面撞上一个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女孩。那女孩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显得很惊讶：“……对不起，这里是食品库，购物请到一层……”
“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高个男人，穿着，唔，白色的，长袖的……”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咦？……没有呢！如果您要找人，可以通过广播……”
“谢谢。”瞳气急败坏地冲了进去。
就是这里！
就在这里的某处！
她继续寻着气味往里走，可是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一股又一股浓浓的酱油味，醋味，芥末味，芒果味，香草味，熏肉味扑面而来，再加上海鲜的盐腥味，料酒的香味，罐头，辣椒，渍菜，火腿……
瞳终于晕乎乎地停了下来。
在哪里？
在哪里？
她站在一大堆装箱的西红柿中间喘着粗气。远处隐约传来工作人员的谈话声，还有搬动货柜的摩擦声。在这难得的安静之中，她突然意识到，那天清晨所发生的事情已再次发生。她心中立刻充满了疑虑，可是眼前她却没有心思来细想这个问题。
她一定要找到那个偷偷摸摸，不劳而获，臭烘烘的男人！
她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刚才那批工作人员已经出去了。现在这里静得出奇。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还有——从箱子那边的货柜背后传来的——微弱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心里暗暗吃惊，试着屏住呼吸——
那个呼吸声还在！
微弱。颤抖。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侧身绕过柜子，发现那男人正蹲在一个酒桶背后，紧张地伸着脖子倾听。他猛然看见瞳，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抓小偷呀！”瞳此刻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张口大喊，“……快来人！快来人啊！”
“你！……”那人慌忙扑上来捂住瞳的嘴，另一只手钳住她，想把她往更深处拖。
瞳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如此愤怒过。
你这个只会偷东西，和欺负女孩子的胆小鬼！
一瞬间，她的全身仿佛掉进了火中，被烤得滚烫的血灼烧着她的双眼，那只大手几乎要令她窒息。
她渴望释放。她渴望结束这一切。
第三话 使命
男人一手捂住瞳的嘴，另一只手钳着她的腰继续将她往里拖。瞳感到体内热流涌动，胸口仿佛要炸开来一样——
随后的几秒钟就像是在做梦。
她喊叫着掰开那人的手，惊讶地听见一种陌生的嗓音从自己的口中传出。她来不及细想，顺势推开那人，气喘吁吁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而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那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他飞快地后退，仰面绊倒在纸箱子上，然后颤抖地掏出纯子的钱包往瞳面前一扔，连滚带爬地跑了。
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刻她的脑子正嗡嗡作响，心跳的节奏和力度令她感到害怕。她走过去扶住酒桶，仓库的那头很快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
“就是他！”
“捉住他，别让他逃了！”
瞳心头一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她拾起钱包走到门口，看见那男人正被两个警察摁在地上。她不想引人注意，便悄悄地从门边溜了出去，可是那男人却看见了她。他又恐惧地大叫了两声，却吓得什么也说不出来。瞳瞥了他一眼，慌忙跑上楼梯。
超市里依然很热闹。丈夫和妻子，爷爷和孙女，特价商品，买一送一，还有新口味上市的免费品尝……瞳看见这些再平凡不过的景象，心头渐渐平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纯子。
“太好了呢！”纯子抱着瞳又蹦又跳，“了不起呢，瞳！”
——不过，瞳所讲述的捉贼经过，却是与事实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天之后，瞳就再也放不下自己的变化了。有时她能够逐一分辨出同学们的气味；有时她能够听清远方传来的微弱声响；还有时，她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上体育课的时候也再不会觉得累。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和别人不一样。而她对自己的变化越是敏感，这些变化就会越发频繁地出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瞳揣着这个心事，开始有了不安和惶恐的感觉。只有当她站在御神木下的时候，她才能从心底里感到宁静与慰藉。
高高的御神木，舒展着它浓绿的枝叶，在阳光下像海水一样荡漾着。
哗啦。
哗啦。
这个时候瞳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外婆喜欢在日落时分坐在御神木下，静静地冥想。
就是在这个时候，人的心变得和树一样纯净，慷慨，仿佛能够包容一切，庇护一切，并且从中获得勇气与力量。
瞳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改变。她想知道是否在御神木醉人的绿影里深藏着答案。于是她在御神木前伫立的时间渐渐地长了，直到有一天傍晚外婆走过来笑咪咪地问她：“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呢？”
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低头想了想说：“为什么……我会和别人不一样呢？”
外婆听了，立刻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会和别人不一样，都会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她望着御神木，慢慢地说道，“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那是别人无法代替你做的事，那就是你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
瞳似懂非懂地望着外婆——她仿佛正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之中，好像刚才的话并不是说给瞳听的一样。
瞳没再开口了。
可是，可是高高的御神木啊！
我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第四话 梦境
爷爷！
妈妈！
瞳就拜托你们了！
请不要告诉她关于我的事……
请不要告诉她关于犬夜叉的事……
请不要让她像我一样穿过食骨井……去那个本不属于她的时代吧！
——她从梦境中醒来，脑海里仍摇晃着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如果说有一些人，有一些事最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渐渐淡忘的话，那么也绝不是这一幕……
她的可爱的，勇敢的，坚强的女儿，在匆匆地告别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一直都相信，在另一个时代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她女儿的庇护下愉快地生活。可那一次，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令她不得不做出这个匆忙的决定呢？
我们要封了这口井，妈妈！
她听见她这么说。——这就意味着她再也无法同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