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带着铃的第十个年头。
她十七岁了。
人类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在这对我来说不过瞬间的时间里，她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女子。
不知道是在哪一天，当微风吹着樱花花瓣，掠过她的面庞时，她一如既往地快乐地笑着，但是那笑声，却让我的心情变了。
这很荒谬。
我随即意识到我该做什么。
就是今天了。
“哈哈哈哈，杀生丸大人，您看邪见大人，他又跌到在河里啦！”铃无知无觉地戏弄着水花，向着我喊。
“走吧。”我说。
她听话地跟随着我，我们来到一所人类村庄附近。
“你应该离开我了。”我转身。“为什么？！”铃抓住我的衣袖，她的脸因为惊慌而涨成鲜红，“杀生丸大人，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是。”我只能回答这两个字。你明白吗？你是人类，注定是不能和妖怪待在一起的。回到你的世界里去吧。其实我还想说这些，可是最终没有启口。
铃楞了很久，松开手：“我知道了。”她沉默着，我腾空而去……
“杀生丸大人，您去哪里了？！”邪见兴冲冲地提着一大串鱼跑过来，“很多呢！”他东张西望：“可是铃那个孩子又不知在贪玩什么，现在也没看到踪影。真是的……”
“不用找她了，她不会再回来。”我径直往前走着。去哪里呢？继续我的霸道之路。邪见似乎反应不过来，只是大张着嘴发呆。
“是，杀生丸大人。”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夜晚我宿泊在树林中。
风夹着凉意，传递着冬天的讯息。
“铃，到这里来。”我沉思着，不经意地说。
“杀生丸大人……”只有邪见迟疑地应答。
我怔了一下。这么久了，我已经习惯在冬季用自己的绒毛给铃取暖。
我闭上眼睛。我想我很快就能恢复，十年，不算什么。
阿哞笨重地行走着，它好象很没精神。没有人再给它唱歌，再挠它的痒痒，再……
真是糟糕。我在想的竟然是一头低等妖怪的心情。
“杀生丸大人，最近鬼族总是蠢蠢欲动，好象准备对抗您呢！真是太不自量力了！”邪见愤愤地报告。自从奈落被消灭，我的帝国也开始了营建。鬼族是最后的不服力量。
每次谈论到对敌部署时，铃总是一言不发。但她愧疚的样子我能看出来，虽然那根本不必要，人类能做什么呢？
“到鬼族的地方去。”我收回思绪。
鬼族的中枢领地叫做人骨城。
城如其名，四处可见森森的白骨，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这次鬼族似乎是竭尽全力，集结的军队数量相当可观。
但是这样的反抗对我来说是脆弱的。
我镇压他们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对我霸道之路的阻碍。这个族群看起来虽然强大，但是他们的一切几乎都是建立在对人类的依附上。
如果没有人类的鲜血，他们也就到终结的一天了。
我厌恶这样的族群。
身边的鬼尸在不断地累积。
我毫不留情地消灭着胆敢向我举起武器的敌人。
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焦躁。好象失去了什么东西却无法找回的感觉。
很快地，除了投降的敌人，其余的皆归尘土。我不屑于杀死投降的敌人。
那么，接下来，就是鬼族的最高首领——鬼母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胜利已经基本上属于我了。
鬼母就象是蜂群中的蜂后，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是不堪一击。
我走进正殿。当然，这里笼罩着结界。
“杀生丸啊，你终于来了？”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从结界里传出来，“即使如此，想要破开我的百鬼结界还是需要工夫的。”
“是吗？”我哼了一声。
这种程度的结界，对于习惯吸收邪气的斗鬼神来讲，只是一顿难得的美味。
“杀生丸呀，且慢举起你的剑，不想看看很有趣的东西吗？”那声音又说。
结界突然发生了变化，巨大的幻影出现在我面前 。
是铃！！
铃在孤独地行走。
“呀，讨厌，在这种乱世，竟然还有陌生人到村里来！”“是啊，本村的粮食都不够吃了，怎么还可以分给外人？”“那么漂亮的脸，还有衣服，她一定是狐狸变的吧？”一群村人在她周围议论。
幻影一变，铃蜷曲在小小的火堆边，她仰着头看寒冷夜空中的星星。“杀生丸大人，您在那里呢？”她的面庞上滑下晶亮的水滴。
景象不停变化：铃很辛苦地采集了一大堆蘑菇，刚刚露出笑容，马上想到什么，笑容凝固了；铃……
“喜欢吗？杀生丸。”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被丢弃的可怜小猫，看起来令人辛酸哪！跟随了妖怪那么久，还指望她能重新被人类接受?”
我承认我在看到这些景象时，有一刹那控制不住的错愕。
觉得这样就能阻止我前进的话，那又大错特错了。
“和你的把戏一起到另一个世界去吧！”我挥动斗鬼神。
结界无影无踪。
我来到屋内。“不愧是杀生丸，一点也没有手软。”披散着灰色乱发的鬼母咧嘴一笑，锐利的獠牙闪着光。
我不答言。看样子她已经有了失败的觉悟。
“不过，说刚才的那些是把戏，实在是不对啊。”鬼母不慌不忙地说，“那个女孩子为了寻找你的踪迹，竟然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森林里走，很容易丢掉性命哦！”
我强迫自己冷静。这个时候，我发现在我面前的并不是鬼母的本体。
“用丑陋的躯壳来应对我吗？”我说。
“不错，这么快就被看穿了吗？”鬼母得意地回答，“为了迎接你，我把自己的本体与躯壳分离，现在正在里间等着你呢！”
“那么就接受你的好意了。”我结果了这具躯壳。
越靠近里间，就越感到不安。
最后的结界被我破解了。
纸扇门无声地打开。
同时一股熟悉的气味也扑面而来。
“铃？”我脱口而出。
一位身着雪白裙装的长发少女转过身来。
“杀生丸大人。”她流着眼泪，微笑着说。
我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
“哈哈哈哈，杀生丸，你竟然忘记了我的警告？”“铃”的表情瞬间改变。
我立在原地。
不错，这应该是鬼母的本体了。
“借来这个身体还真是很有用呢。”“铃”大笑。
同样的笑容，同样的声音，明知道她是鬼母的本体寄居之处。我却仍然立在原地。
“杀生丸，你以为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不能对抗你吗？”“铃”一步一步地逼近，“将自己的弱点随便地丢弃，是你做出了愚蠢的决定啊！”
她与我的距离早就超过了该进行攻击的范围。
我的手被我强令举起斗鬼神。
“杀了我吗？你想清楚了？”“铃”毫无畏惧，“是啊，杀了我，再用天生牙来救这个女孩子。听起来是个很妙的办法。”
她注视着我：“我抛舍了自己的躯壳，这样的代价就不是准备要让你轻松取胜的。我的能力早和这个女孩子的灵魂融合在一起了。一旦我死去，她也会跟着我化为虚无。你明白了吗？”
我当然明白。因为这是鬼母的特有妖力，而且，天生牙也没有任何反应。
也就是说，她说的完全正确。
“区区的一个人类，你以为我会下不了手吗？”我盯着她。
“只是一个人类，自然是挡不住你的剑。”她早有所料，“但是这个女孩子可以。”
我觉得怒火在升腾：“想尝试的话就来吧！”
她反而不继续逼近了，从容地掏出一把匕首来：“好啊。”闪电般地在自己手臂上一划，殷红的血顿时染透了白色的衣袖。
我的心里一动。
“再来？”她挑衅地望着我，又一下，在肩上留下血痕。
“够了！”我忍无可忍。
怒火在我体内奔腾。我的声音逐渐变成长啸。
“遇到愤怒就会恢复原形！”她兴奋地喊，“我等待这个时候很久了！”
是的！我是在愤怒！
那鲜血刺激得我无法平静！
我想要把可恶的鬼母撕成碎片，但我不能这么做。
我的爪，我的牙，我拥有的一切力量，似乎都不再受我的指挥。“不能！”“不能！”只剩下这个潜意识的声音反复在我脑海翻滚。
“去吧！鬼族的秘宝——缚形索！”她抛出一捆金晃晃的绳子！
那是传说中鬼族的宝物，能够束缚住所有原形姿态的妖怪，对于已修至人形的大妖怪，就必须激他们变回原形才能使用。如果被它束缚住，全部妖力都会荡然无存。
我是清楚有这东西的。
可惜我克制不了自己的怒火。
我的霸道之路竟有这么一个结局……
此时此刻，我更在意的是，我对着这个守护了十年的人，眼睁睁看她被操纵，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铃”猛地抓住绳子，“不！”
“什么！”她接着用惊讶又恼怒的声音说，“你怎么可能在我的控制下苏醒？！”
“不能伤害杀生丸大人！”她仿佛自问自答，“就算是我死，也要阻止你！”
“你！”她很痛苦地跌坐到地上，“你在做什么？！你根本没有反控制我的力量！住手！”
“我可以！我能！”我确信那是真正的铃，她勇敢地宣布，“因为我最喜欢杀生丸大人！我绝不允许用自己的手伤害他！”
“胡说！胡说！”鬼母的本体节节败退，“人类和妖怪！那是痴心妄想！”
“不管是不是痴心妄想。”铃激动又坚定地回答，“心里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不能在一起，我也很高兴自己做了那样的决定！”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她的周身发出耀眼的光芒，但她就在那光芒里倒下去了……
“杀生丸大人，这个孩子至今也没有清醒。”邪见担心地报告，“是不是又被鬼母控制了呢？”
我不知道。
我只是凝视着她。
她的睡容仍然无忧无虑。
下一刻她醒来，究竟是用谁的灵魂来和我相见？我没有答案。
但是有一点我明白，她没有死。
足够了。
象是为了揭开邪见的疑问，铃动了动，睁开眼睛。
邪见“哦”地欢叫一声，随即又握紧了人头杖。
铃平静地看着我。
“杀生丸大人。”她说，“我真的不可以留下吗？”
是她。的确是她。眼神是不会说谎的。她战胜了鬼母。
“铃！”邪见也意识到了，“是铃回来啦！”这个讨厌的小老头子难看地哭起来了。
“可以。”在邪见的哭声中，我回答道。
前面的路还有很长。
鬼母的本体给了她妖怪的寿命。
铃在哪一天会再度被控制，我不用担心。
因为我相信她，也相信自己。
这时候，她偷偷拉住了我空荡的左手衣袖。昏迷了很久，她的体力需要时间恢复。
“到这边来。”我淡漠地说。这个，我改不了。
她到我右边。
我握起她的手。
“这样就不会没有力气了。”
在花朵摇曳歌唱的春天，在雨打荷叶的夏天，在红枫漫山的秋天，在落雪寂寂的冬天，我曾经独自数过那么多日子，剩下的，请你和我共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