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料得年年断肠处
“菊夫人……”朦朦胧胧中又不知过了多久，菊暮似乎听见有人这样叫她。于是她强展双眸，只见昏暗的灯光下，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人，便是方才的使女，而另外一位高冠的清癯老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本想琢磨一下那位老者是何人，但是却头脑昏沉，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好问道：“你……是？”
那位使女鞠了一躬道：“菊夫人，请让这位医生为你看一下病吧？”
菊暮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即又闭上了眼睛，把手伸出被子。那位医生将手指搭上她的脉，还没有过一会儿，神色间便有些慌张。他沉吟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菊夫人以前是否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流浪漂泊？”
菊暮点了点头道：“……不错……”她没有过多解释，但心中却在想：是啊……那八年中，我知道风刃公子已经结婚，所以一直在躲着他。我一个人类女子，在这个乱世中，又能找到什么安身之地？当然只有四处漂泊了……
现在既然已经回到他身边了，以前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这是菊暮一直以来的想法。所以，这八年来的经历，菊暮从未对风刃说过，每当风刃问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掩饰过去。
但是现在这位医生提起之后，菊暮不禁又想起这些年来的辛酸。于是心中的悲伤再也无法掩饰。她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眼泪却不断从闭紧的眼缝中渗出，淌在枕上。
那位医生望着菊暮，叹息一声道：“果然……其实夫人的症侯从那时候就形成了。只是因为后来的生活比以前来说要优越很多，所以积下的病一直没有发作。但是今天夫人为大王远走而悲伤……原本产后的人……就不应该受风寒的，可夫人在风中吹了那么长时间……”他说到后来，言语间不禁有些颠三倒四，闪烁其辞。
听到这里，菊暮更加确认自己生的不是一般的病症了，她暗中冷笑了一下，想道：本来风刃就不可能回来了，我这就随他去了不是更好？想到这里，她原来担忧的心不由的平静下来，便睁开眼睛对医生道：“有什么话，尽管说无妨……”
那医生倒未见过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听了此话不禁一愣，随即道：“那么夫人就恕小人直言了……依我的诊断，夫人所得之症……应是……痨病。”（注：现在被称为肺结核，在当时是绝症）
听到这个可怕的字眼，菊暮只是淡淡的道：“原来如此……”其实现在以她的心情，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无法打动她死灰一般的心了。而她身边的使女听了，反倒是惨然变色，惊道：“医生……那该如何是好？”
那医生知道，此病就是妖怪得了，也是回天乏术，何况菊暮只是位人类女子？此情景之下，他也只有安慰菊暮了：“还请夫人注意休息，小人会为夫人开一剂药调治。但是……”他为难的停了一下，望了望菊暮的神色。
只见昏黄的烛光下，菊暮美丽却憔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医生大着胆子道：“只是……为了避免传染，犬夜叉小少爷要与夫人隔离……”
听了此话，菊暮心中就是再没有希望，也不禁有些恚怒。要知道，犬夜叉是风刃唯一留给她的孩子，但是现在，当风刃离开后，犬夜叉也要与她分离。于是菊暮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颤声道：“你……说什么？为……”她激动之下，一句话未说完便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同时一口鲜血随之喷出。
望着地下殷然的血迹，菊暮心中一阵凄凉，想道：风刃殿下，我现在……都没有能力照顾犬夜叉呢……还说什么带着犬夜叉好好生活？让他留在这里，会害了他吧？还是……让他离开吧……想到这里，她本来已经干涸的眼眶中又涌出了泪。转头望去，只见犬夜叉躺在床上，睡的正香，白嫩的小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可爱之极。
犬夜叉……妈妈对不起你……
菊暮心中又是一酸，于是将头转过去再也不望他一眼，同时狠心道：“医生，请你……把犬夜叉带走吧！请……你们……好好……照顾他……”说到最后，她的语声已是凄哀绝伦，瘦弱的双肩剧烈的颤动，显然是伤心已极。
…… ……后来的事情菊暮已经记不清了。
被使女抱起的犬夜叉醒了过来，又开始哭闹不止，但是那声音随着门被拉上，也渐渐听不见了……一碗飘着刺鼻味道的药放在桌上，没有人去动它，慢慢的，也变的与深秋的冬日一般冷了。
…… ……
蜡烛的光越来越微弱，终于，只听“叭”的一声，光线猛的一亮，随即灭了。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而菊暮的生命，是否也像这燃尽的蜡烛一般呢？
胸口撕裂般的痛，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消失了。现在的菊暮只是觉很冷……还有……很疲倦……
闭上眼睛，黑暗暖暖的包围了她。忆起的是年少时候。在那个满是菊花的院子中，穿火红色和服的少年笑容如阳光一般灿烂。
“算了，干脆我真的带你去西国。”温柔的语声在寂静中响起。
“真的？”
“当然。我想这次便秉明母亲，要你做我的妻子。”
“嗯。一起走吧。”
菊暮微微笑了，任由黑暗将她带到梦中……那是……永恒的睡眠……
三日后。
天气越来越冷，虽然风刃一行人是往南而行的，但是迎面而来的萧杀凛冽的寒风，依然在提醒他们：冬天快要到来了。
已经是日暮时分，而三人仍然未飞出这片沼泽。而风刃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一边在天空上飞行，一边似乎是在欣赏风景。虽然要面临的是强大的宿敌，但是在他脸上却找不到一丝担忧。有的只是坚定的决心与坚强的意志。
在这段旅途上，水纹一直尽量不与风刃多说话。但是此时见到他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便再也忍不住问道：“风刃殿下，你难道不想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吗？”
风刃回头对她笑道：“是啊！我是要顺道去看这里的一位老朋友！”
水纹听了又惊又怒，印象中的风刃从来没有这样不负责任，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本待不理风刃，但此时又不禁道：“风刃殿下，南方的事态很紧急啊！”
风刃知道她误会了，于是从腰间抽出铁碎牙，向水纹晃了两下，笑道：“我的要见的那位朋友名叫刀刀斋，他就是这把铁碎牙的制造者。如果要对付龙骨精，这把刀还要让他处理一下。”
听到“刀刀斋”这三个字，水纹与杀生丸都不禁一怔。原来那个人便是妖族之中最出色的刀匠。但他生性古怪，并不常为别人造刀，想不到此人竟然是风刃的朋友。
夕阳照着铁碎牙的剑身，这柄象征着强大力量的刀反射出瑰丽而耀眼的光彩。一直沉默不语的杀生丸见到父亲将铁碎牙抽出，想起这柄刀已经属于那个半妖，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却什么也没有说。现在的他，已经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了。
…… ……
穿过一片沸腾的岩浆，三人降落在一座由妖怪尸骨建造的房屋前面。一位瘦小的老人从屋中走了出来，见到风刃，便满脸带着讥讽的笑道：“呦——狗老爹，你最近很忙啊？连我这老朋友都忘记啦？”神色间，似是根本没有把风刃当做西国大王来看待。
风刃也似乎对他的嘲讽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微微一笑道：“刀刀斋，你也没有变啊。”水纹与杀生丸听到这里，才知道这瘦小古怪的老头便是刀刀斋了。
那小老头撇撇嘴，道：“你又有事求我，当我不知道吗？进来说吧！”他神情甚是倨傲，对水纹与杀生丸竟是不望一眼。
风刃拔出铁碎牙，对刀刀斋道：“这把铁碎牙，请你可以帮我磨的更锋利吗？”
刀刀斋接过剑，仔细端详了一阵，才道：“你脑袋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这把剑磨到这种程度是最适合你的，如果再磨锋利的话会伤人更重的。我记得你向来是对敌人手下留情的，现在你要干什么？”
风刃的神情变的很严肃，道：“你知道龙骨精吧？”
刀刀斋一脸茫然的望着风刃，隔了半晌，一拍脑袋方道：“哦！就是四十年前来攻击西国的那个妖怪吧？”（装傻～～）
风刃点了点头，道：“他现在又准备再次攻打西国。我这次南下，便是要将他除去。”
刀刀斋道：“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负责给你磨好吧！”他话音未落，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而且人数似乎还不少。刀刀斋一步跃到风刃身后，瑟缩着道：“有……有人来杀我啊～～～风刃你出去帮我打发他们～～”
风刃知道这位老友的妖力并不比他低多少，而且也不是胆小之人，只是平常见了麻烦的事情，能躲即躲。于是当下也不与他多说，走到门外。
外面太阳已经落下西山，几道最后的余晕映着沼泽间升起的凄迷晚雾，勾勒出一幅凄凉的画面。隐隐几个人影从雾中走出，赫然竟是西国宫中的臣子！
那几人见到风刃，躬身行礼道：“风刃殿下！”
风刃虽然不知道这几人为何而来，但猜想，是不放心不下自己独身迎战龙骨精而特地赶来的。风刃知道此行非常危险，而且像龙骨精那样的敌人并不是人多就可以战胜的，所以他宁愿单独向龙骨精挑战。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生气的道：“我不是说过，不要你们跟来吗？”
其中的一名臣子忙道：“风刃殿下，我们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负责传讯的。将事情告诉您后马上就走。”
风刃心下稍安，便微笑道：“是我错怪了你们。有什么事情，请说吧！”
那名臣子踌躇了一下，方道：“风刃殿下，菊夫人已于两日前去世了！……”
听到此话，风刃心中便如闪过一个疾雷，一时间思绪转不过来，刚刚的微笑也僵在脸上，脸色变的苍白。隔了一会儿，他才勉强镇定下来，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就是这句简单的话，他也费了好半天方才说出，当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语声已经开始颤抖了。
那名臣子缓缓点了点头，道：“因为风刃殿下你临走之时，要我们将宫中及南方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告诉你……所以我们……”
后面的那名臣子说的话，风刃已经完全没有听到心里去了。在那一刻，他的心中空荡荡的，似乎变成了空白。无力的靠在冰冷的墙上，他也丝毫没有感觉，平日一直闪着智慧光芒的金色双眸也变的暗淡无光。
几名臣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青色的薄雾中了，而风刃却仍然在原地怔怔的站着。
“我把她带回来，是希望给她幸福……
“但是现在……我却任她自己孤独的在冷清的宫中死去……甚至连最后都无法陪在她身旁！
“我冷静的看着她慢慢衰老，却无能为力……”风刃喃喃自语着，没有任何预兆的，几滴眼泪悄然爬上他的脸颊。
……夜幕缓缓的垂了下来，天边，灿烂闪烁的群星，就像是一粒粒晶莹的泪滴。风吹过草丛，带起一片忧怨的叹息……
自己一生最珍爱的东西，到最后还是离自己而去。
其实在风刃认识菊暮，并开始爱上她的时候，便注定要有这么一天了。
脆弱的人类的生命，永远比妖怪要短暂许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离自己而去，这种悲痛，又有谁能受的了？所以身为一名妖怪，是不能拥有人类的情感的，否则他便注定要在这痛苦中不停循环。
水纹与杀生丸静静的站在风刃身后，只见他原本挺拔的身影，忽然变的憔悴了很多。
这十几年来水纹的爱、怨、愁、恨，几乎都是为了风刃与菊暮，但是听到菊暮去世后，她却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卷帘的西风般，吹过了，便什么都没有剩下，她自己永远是个局外人。
无法释怀，却也无法再怨恨。
刀刀斋走到风刃的身边坐下，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你也该明白……”
风刃忽然打断他的话，道：“刀刀斋，你可以再为我打一把刀吗？”他的语声清冷，教人听了都很不舒服。然而刀刀斋却不以为意的道：“你说的，是不是要我造另一个世界的刀？”
风刃无言的点了点头。
刀刀斋又是一声叹息，道：“果然……”他顿了一下，抬起头道：“放心吧！我明天之前会做好的。只是……那把刀的名字……”说到这里，他抬眼见到风刃伤心欲绝的神色，便故意要引他开心，便又笑道：“叫它‘不需棺材’是不是很恰当？”
风刃没有理睬他，向前走去。然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要消失在烟雾中的时候，语声却透过雾传来：“就叫它‘天生牙’吧！”
